您的位置:安居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儿女英雄传章节目录 > 第九回 怜同病解囊赠黄金 识良缘横刀联嘉耦

第九回 怜同病解囊赠黄金 识良缘横刀联嘉耦(2/2)

儿女英雄传作者:清·文康 2020-01-12 02:51
    这张金凤再也想不到十三妹提的就是眼前这个人霎时间羞得他面起红云眉含春色要住不好要躲不好只得扭过头去。怎当得十三妹定要问他个牙白口清急得无法说道:“姐姐这事要爹妈作主怎生的只管问起妹子来?”十三妹道:“自然要他二位老人家作主何消说得只是我先要问你个愿意不愿意?”那张金凤此时被十三妹磨的也不知嘴里是酸是甜心里是悲是喜只觉得胸口里像小鹿儿一般突突的乱跳紧咬着牙始终一声儿不言语。倒把个十三妹怄的没法儿了。因说道:“我看这句话大约是问不出你来了。你瞧我也认得几个字儿。”说着走到堂屋里把那桌子上茶壶里的茶倒了半碗过来蘸着那茶在炕桌上写了两行字。张金凤偷眼一看只见写的一行是“愿意”两个字一行是“不愿意”三个字。只听十三妹笑道:“妹妹来罢!你要愿意就把那‘不愿意’三个字抹了去留‘愿意’两个字;你要不愿意就把那‘愿意’两个字抹了去留‘不愿意’三个字。这没甚么为难的了罢?”说着便去拉张金凤的手。

    那张姑娘那里肯伸手去抹那字?只是怎禁得十三妹的劲大被拉不过只得随手一阵乱抹不想可巧恰恰的把个‘不’字抹了去。十三妹嘻嘻的笑道:“哦!单把个‘不’字儿抹去了这的是‘愿意’、‘愿意’是不是?果然如此好极了。这件事交给姐姐保管你称心如意!”这张金凤姑娘被十三妹缠磨了半日脸上虽然十分的下不来心上却是二十分的过不去。只在这“过不去”的上头不免又生出一段疑惑来。

    你道这是甚么缘故?这张金凤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心里想着:“要论安公子的才貌品学自然不必讲是个上等人物了。尤其难得的是眼见他的相貌耳听他的言谈——见他相貌端庄就可知他的性情;听他言谈儒雅就可知他的学问更与那传说风闻的不同。然虽知此一个人既作了个女孩儿这条身子比精金美玉还尊贵纵然遇见潘安、子建一流人物也只好‘乎情止乎礼’。但是‘止乎礼’是人人有法儿的要说不准他‘乎情’虽圣贤仙佛也没法儿。所苦的是这“情”字儿虽到海枯石烂也只好搁在心里断断说不出口来。便是女孩儿家不识羞说出口来这事也不是求得人的也不是旁人包办得来的。不想今日无端的萍水相逢碰见了这个十三妹第一件先从泥里救了我的性命第二件便从意外算到我的终身。这等才貌双全的一个安公子他还恐怕我有个不愿意要问我个牙白口清还不许不说这个人心地的厚肠子的热也算到了头儿了。只是他也是个女孩儿俗语说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若说照安公子这等的人物他还看不入眼这眼界也就太高了不是情理;若说他既看得入眼这心就同枯木死灰丝毫不动这心地也就太冷了更不是情理;若说一样的动心把这等终身要紧的大事、百年难遇的良缘倒扔开自己双手送给我这样一个初次见面旁不相干的张金凤尤其不是情理。这段缘故叫人实在不能不疑。莫非他心里有这段姻缘自己不好开口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说定了我的事然后好借重我爹妈给他作个月下老人联成一床三好也定不得。若果如此我不但不好辜负他这番美意更得体贴他这片苦心才报的过他来。只是我怎么个问法儿呢?”

    这张姑娘只管如此心问口、口问心的一番盘算脸上那种为难的样子比方才憋着那泡尿还露着为难。忍不住赶着十三妹叫了一声:“姐姐!”说道:“姐姐妹子虽则念了几年书也知道了古往今来的几个人物几桩公案只是有一个故典心里始终不得明白要请教姐姐。”十三妹早听出他话里有话笑问道:“你且说来我听。”张金凤道:“记得那《大乘经》上讲的我佛未成佛以前在深山参修正果见那虎饿了便割下自己的肉来喂虎;见那鹰饥了便刳出自己的肠子来喂鹰。果然如此那我佛的慈悲真算得爱及飞禽走兽了;只是他自己不顾他自己的皮肉肝肠这是个甚么意思?”

    列公这句话要问一个村姑蠢妇那自然就一世也莫想明白了。这十三妹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他那聪明正合张金凤针锋相对。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接着叹了一口气说:“妹子你可记得《汉书》有两句话道的最好道是:‘可为知者道难为俗人言’。你我虽是倾盖之交你也算得我一个知己了。但是作姐姐的心事更自不同只可为自己道难为知者言。总而言之一句话:慢说跟前这样的美满良缘大约这人世上的‘姻缘’二字今生于我无分!”张金凤听了这段话更加狐疑还要往下问只听安公子在院子里说道:“嚄嚄好烫!快开门!”说着只见他捧着一盘子热腾腾的馒头推门放在桌子上。他姐妹两个就连忙把话掩住不提。

    紧接着张老夫妻把煮的肘子、肥鸡连饭锅、小菜、酱油、蒜片、饭碗、匙著分作两三荡都搬运了来分作两桌。

    安公子同张老在堂屋地桌上张金凤母女同十三妹在西间炕桌上。张老又把菜刀、案板也拿来把那肘子切作两盘分开。

    十三妹道:“那两只鸡不用切了咱们撕了吃罢。”安公子听见就要下手去撕。十三妹想起他那两只手是方才拧尿裤裆的连忙拦他道:“你那两只手算了罢!”安公子听了说:“等我洗洗去。”说着跑到东屋里在那洗脸盆里就洗。十三妹嚷道:“用不着你多事!你不用在那盆里洗手!”安公子说:“不怕水不凉这是我才刚擦脸的还温和呢!”把个张金凤急的又是害羞又是要笑只得掉过头去。十三妹转毫不在意如同没事人一般只说了句:“你就洗了手我也不准你动!”

    说话间那张老婆儿已经把两只肥鸡撕作两盘子放好。他老两口儿饿了一天各各饱餐一顿张姑娘、安公子也吃了些只有十三妹姑娘风卷云残吃了七个馒头还找补了四碗半饭这才放下筷子道:“得了我这肚子里是一点儿不为难了。咱们打仗啊?上路啊?商量罢。”张老道:“等我把家伙先拣下去归着归着。”十三妹道:“还管他归着家伙吗!你老人家倒是沏壶茶来罢。”张老一面去沏茶安公子帮着张老婆儿忙着把家伙都撤去都堆在廊下。一时茶来了大家漱口喝茶。张姑娘同母亲这才在窗台儿上各人找着自己的烟荷包、烟袋吃了一袋烟。大家照旧在堂屋里归坐已毕。

    十三妹对众人说道:“饭儿是吃在肚子里了上路的主意我也有了就是得先合你两家商量。你两家四位里头一边是到下路去的一边是到上路去的两头儿都得我护送。我纵有天大的本事我可不会分身法儿。我先护送你们那一头儿好?”安公子道:“姑娘先许的送我自然是送了我去。”十三妹道:“这是你的主意。人家爷儿三个呢在这庙里饿着等人命官司?”安公子道:“不然。他有爷儿三个还怕路上没照应不成?”十三妹道:“梦话!这里弄了这样一个‘大未完’自然得趁天不亮走半夜里难免不撞着歹人。即或幸而无事你瞧这爷儿三个老的老少的少男的男女的女露头露脑走到大路上算一群逃难的还是算一群拍花的呢?遇见个眼明手快作公的有个不盘问的吗?一盘问有个不出岔儿的吗?你算是没事了你也想想这句话说的出口呀!”说毕也不合他再谈。回头问着张老夫妻说:“你二位老人家的意思怎么样?”

    二人还未及答言张金凤是个有心事的他可把正话儿反说着便对十三妹道:“姐姐原是为救安公子而来如今自然送佛送到西天。我爷儿三个托安公子的一点福星蒙姐姐救了性命已经是万分之幸不见得此去再有甚么意外的事;即或有事这也是命中造定真个的叫姐姐管我们一辈子不成?”十三妹也不搭言又回转头来向着安公子道:“你听听人家这才叫话。你听着脸上也下得来呀?”心里也过的去呀?”把个安公子问的诺诺连声不敢回答。

    只见十三妹欠身离坐向张老夫妻道:“这桩事却得你二位老人家作主。要得安然无事除非把你两家合成一家我一个人儿就好照顾了。”张老道:“怎么合成一家呢?”十三妹道:“如今且把上路的话搁起我的意思要先给我这妹妹提门亲给你二位老人家招赘个女婿可不知你二位愿意不愿意?”张金凤听了站起来就走。十三妹离坐一把拉住按在身旁坐下说:“不许跑。”把个张姑娘羞的无地自容坐又不是走又不能只得听他父亲说道:“姑娘我一家子的性命都是你给的你说甚么有个不愿意的!只是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那里去说亲去呀?”十三妹道:“远不在千里近只在目前。”因指着安公子道:“就是他。你二位相看相看中意不中意?”张老跳起来到:“姑娘这是啥话!他是个官宦人家我是个乡老儿怎么攀配得起?罪过!罪过!”十三妹道:“这话你们不用管只说愿意不愿意?”张老听了瞅着老婆儿老婆儿瞅着女儿一时老两口儿大不得主意起来。十三妹道:“不用问你们姑娘‘在家从父嫁从夫’愿意不愿意由不得他作主。”老婆儿道:“好还怕不好喂!只是俺们拿啥赔送呢?”十三妹道:“这话你们也不必管。就只成不成的一句话不用犹疑。”张老心里敁敠了半日说道:“姑娘这话这么说罢:我们公母俩是千肯万肯的咧可是倒蹈门儿的女婿我们才敢应声儿呢。再这话也得问问安公子。”十三妹道:“这事在我。”因含笑先拍了张金凤一把说:“姑奶奶我喝定了你的谢媒茶了!”这才叫了声“安公子”说道:“你大概没甚么推辞罢?”

    谁想安公子起初见这位姑娘且不商量上路百忙里要给张金凤说亲已经觉得离奇;及至听见说到自己身上更加诧异。心里一想:“这可又是件糟事!我从幼儿的毛病儿见个生眼儿的娘儿们就没说话先红脸再要听见说媳妇儿那更了不得了。今日同这二位混混了半夜好容易脸不红了这时候忽然又给说起媳妇来!就说媳妇儿也罢也有这样‘当面鼓对面锣’的说亲的吗?这位媒人的脾气儿还带着是不容人说话这可怎么好?我看这事比方才那和尚让酒还累赘!”

    这小爷正在那里心里为难听十三妹如此一问他赶紧站起连连的摆手说:“姑娘这事断断不可!”十三妹道:“哦不可?想是你嫌我这妹妹丑?”安公子道:“非也。从来‘娶妻娶德选妾选色’。那战国的齐宣王也曾娶过无盐蜀汉的诸葛武侯也曾娶过黄承彦之女都是奇丑无对的。究竟这二位淑女相夫一个作了英主一个作了贤相丑又何妨!况且这张家姑娘是何等的天人相貌那里还说到得个‘丑’字?不为此!”

    十三妹道:“既不为此想来是你嫌我这妹妹穷?”安公子道:“更非也。自古‘浊富莫如清贫’。我夫子也曾说过:‘富贵贫贱皆须以道得之。’这‘贫富’二字原是市井小人的见识岂是君子谈得的?穷又何妨!也不为此!”

    十三妹道:“也不为此想来是你嫌我这妹妹家里没根基?”安公子道:“尤其非也。姑娘你这等一位高明人难道连那‘瑶草无尘根’的这句话也不晓得?这‘根基’两个字不在门庭家世上讲要在心地品行上讲的。你只看张家姑娘这等的玉洁冰清可是没根基的人做得来的?不为此!不为此!”

    十三妹道:“你这话我听出来了一定是你已经定下亲事了!这又何妨?像你这等的世家三妻四妾的尽有也没有甚么‘断断不可’的去处呀。”安公子急的摇头道:“不曾不曾我并不曾定下亲事。”十三妹笑道:“既不曾定亲问着你你这也‘飞也’那也‘飞也’尽着飞来飞去可把我飞晕了。倒是你自己说说罢!”

    安公子才说道:“姑娘我安骥此番抛弃功名折变产业离乡背井冒雨冲风为着何来?为的是父亲身在缧绁之中。我早到一日老人家早安一日。不想我在途中忽然的主仆分离到此地又险些儿性命不保若不亏姑娘赶来搭救我虽死也作个不孝之鬼。如今得了残生又承姑娘的厚赠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父亲跟前才好那里还有闲工夫作这等没要紧的勾当?况且父亲的待我虽然百般爱惜教训起来却是十分严厉。今日这桩事若不禀命而行万一日后父亲有个不然起来我何以处张金凤姑娘?又何以对姑娘你?姑娘这事断断不可!”

    十三妹听安公子的话说得有里有面近情近理待要驳他一时却驳不倒。无如此时自己是骑着老虎过海——可真下不来了。只得勉强冷笑一声说:“我的少爷你这可是看鼓儿词看邪了。你大概就把这个叫作‘临阵收妻’。你听我告诉你:你要说为老人家的事如今银子是有了我既说过保你个人财无恙骨肉重逢这话自然要说到那里作到那里。你要说定亲这件事‘没要紧’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俗语说的‘过了这个村儿没这个店儿’你要再找我妹妹这么一个人儿只怕你走遍天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你要说虑到老人家日后有个不允据我听你讲起你家太爷的光景来一定是一位品学兼优阅历通达的老辈断不像你这样古执不通。慢说见了我妹妹这等德言工貌的全才就听见我这等的痴傻呆呆的作事都没有个不允的理你放心。况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只有成的理没有破的理。你以为可也是这样定了;你以为不可也是这样定了!你可知些进退?”

    张老夫妻一旁看了自然不好搭话张金凤更是万分的作难。不想死心眼儿的遇见死心眼儿的了只见安公子气昂昂的高声说道:“姑娘不可如此!‘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安骥宁可负了姑娘作个无义人绝不敢背了父母作个不孝子。这事断断不能从命!”

    十三妹听了登时把两道蛾眉一竖说:“不信你就讲的这等决裂!很好你既不能从命我也不敢承情算我年轻好事冒失糊涂。我是没得说了只怕有个主儿你倒未必合他讲的过去!”安公子道:“凭他甚么主儿难道还好强人所难不成!便是这等我也不妨合他去讲。”十三妹听了这话满脸怒容更不答话一伸手从桌子上绰起那把雁翎宝刀来在灯前一摆说:“就是我这把刀!要问问你这事倒底是可哟是‘不可’?还是‘断断不可’?”说话间只见他单臂一扬把刀往上一举扑了安公子去对准顶门往下就砍。这正是:

    信有云鬟称月老何妨白刃代红丝?

    要知安公子性命如何下回书交代。

    (第九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