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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灿舌如花立消侠气 慧心相印顿悟良缘(2/2)

儿女英雄传作者:清·文康 2020-01-12 02:51
累此外并无一毫私意。第二回借弓在他以为是已竟转赠邓九公的东西了至于褚大娘子又把那块砚台随手放在他衣箱里也只道是匆忙之际情理之常不足为怪所以然的原故却不是这位姑娘没心眼儿他本没那些无来由的私意叫他从那里用那些不着己的闲心去呢?这却合那薛宝钗心里的“通灵宝玉”史湘云手里的“金麒麟”小红口里的“相思帕’甚至袭人的“茜香罗”尤二姐的“九龙攧”司棋的“绣春囊”并那椿龄笔下的“蔷”字茗烟身边的“万儿”迥乎是两桩事。

    况且诸家大半是费笔墨谈淫欲这《儿女英雄传》评话却是借题目写性情。从通部以至一回乃至一句一字都是从龙门笔法来的安得有此败笔?便是我说书的说来说去也只看得个热闹到今日还不曾看出他的意旨在那里呢。足下涉猎一过又安得有如许的聪明?

    然则这两件东西在案上放了半日他也不曾开口问问打开瞧瞧不成?这可就得细听书里一路交代的情节了。这位姑娘从五更头进门起五官并用片刻不闲将安好位行过礼谢了安老夫妻站起身来不曾转身邓九公辟面开口第一句就讲提亲的这桩事大家一直嘈嘈到此时甚么工夫儿容他去问这句话、看这两桩东西?只要这等通前澈后一算就知这书不是脱岔露空了。列公莫讶惊且听鸣凤。

    却说张金凤见何玉凤虽是在那里默坐不语眉宇之间却露着一团怒气知他定为着这两个匣子说得含糊猜不透澈有些不耐烦。这要搁在平日的张金凤见了姑娘这个神情那里还敢合他抗衡?到了今日的张金凤却同往日大不相同。这又是何原故呢?一来他自己打定主意定要趁今日这个机缘背城一战作成姑娘这段良缘为的是好答报他当日作成自己这段良缘的一番好处便因此受他些委屈也甘心情愿;二来。这桩事任大责重方才一口气许了公婆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不敢一步放松;三来他的那点聪明本不在何玉凤姑娘以下况又受了公婆的许多锦囊妙计此时转比何玉凤来的气壮胆粗。更加凡公婆口里不好合他说的话自己都好说无可碍口便是把他惹翻了今昔情形不同也不怕他远走高飞拿刀动杖。这事便有几分可操必胜之权。他主意已定趁那何玉凤不得主意他转拉了他一把道:“姐姐你且合我看看你那红定再讲。”

    不想这一拉却正合了何玉凤的式了暗想道:“他既拉我去同看料想不到得安伯母拿着钗钏硬来插戴这事还有辗转。”他便跟着张金凤走到东边案上那个长匣子跟前。张金凤也不合他说长道短忙忙的揭开匣盖只见里边还包着一层红绸子包袱系着个连环扣儿。及至解了扣儿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放的便是他自己那张砑金镂银铜胎铁背、打二百步开外的弹弓儿周身用大红彩绸扎了个精致两头弓梢儿上还垂着一对绣球流苏。此时他早悟到:“那一匣不必讲装着定是那块砚台了。”忙同张金凤过去一看果然不错。先急得他自己合自己说了一句道:“我说如何!”

    他此时待有千言万语要作出来明一明自己的心只是一时不知从那句说起是头一句。重新纳下气去一盘算:“这事当日本是我自己多事然而我却是一片光明磊落事出无心。今日之下被他们无巧不成话的这等一弄弄得倒像我作得有意了。照这样作起来我那青云山的‘约法三章’德州的深更一梦合甚么防嫌躲避以至苦苦要去住庙岂不都是瞎闹吗?”相罢多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有了!我不管他是生癣生疮我只合他们生‘癞’;我不管他是讲鸡讲鸭子我只合他们讲‘鹅’!”便向张金凤道:“岂有此理!这事可是蛮来生作得的?”

    才说得一句张金凤不容分说早小嘴儿爆炒豆儿似的接上话说道:“姐姐这事便算蛮来生作却不干我事并且不干公婆诸位大媒的事姐姐就只问天罢。拿姐姐这张弹弓儿说本是姐姐的东西从那里说起会到玉郎手里?当日姐姐同我们在柳林话别未尝不存一番深心说看妹子分上才把这弹弓借给我们。及至交代姐姐可是亲手儿交给他的。交给他姐姐一件刻不离身的东西不由的就背在人家身上了。再拿他这块砚台说本是他的东西从那里说起会到姐姐手里?当日他失落这块砚台的时候原出无心。假如是桩别的东西也就不犯着再去取了偏偏是这等一件东西他自己既不能去就不能不托付姐姐。托付了姐姐他一件刻不离怀的东西不由得就揣在姐姐怀里了。姐姐想这岂不是个天意么?这个天意可都是姐姐自己惹出来的。”

    何玉凤听到这里陡然变色说道:“张姑娘你这话得分清楚些!这等说起来难道这两桩东西要算我两个败化伤风私相投赠不成?”张金凤笑道:“姐姐不用哈我哈我我也是说。我为甚么说是姐姐自己惹出来的呢?公公方才怎么讲的?‘男大须婚女大须嫁’是人生一定的大道理。就让姐姐因老人家为自己的姻事含冤负屈终身不嫁。不嫁就是了可无端的去告诉天去作甚么?再不想凭怎么样的告诉天都由得姐姐;告诉了天天答应不答应可得由着天。上天的意思正因你这番至诚纯孝叫你来作这桩孝顺翁姑、相夫教子、持家理纪的事业好给你家叔父争那口不平之气慰那片负屈之心。怎能由着你的性儿容你自在逍遥过这个下半世?这话难道是天告诉我张金凤的不成?谁知道天上是怎么个模样儿呀!只眼前这个理就是天。如果没这层天理姐姐在悦来店也遇不着安龙媒在能仁寺也遇不见张金凤在青云山庄也遇不见我公婆;弓也到不了他手里砚也到不了你手里今日可就没有这件事了。造化弄人就是这点巧妙!用不着开口用不着动手暗中支使个人儿就作成了。甚至不用另支使人叫他自己就给他自己作成了。从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姐姐细想这宝砚、雕弓岂不是天生地设的两桩红定?只可笑我张金凤定亲的时候我两个都是两个肩膀扛张嘴此外我有的就是我家拉车的那头黄牛他有的就是他那没主儿的几个驮骡。只是姐姐却也不曾向我两家问声:‘你们彼此各有个甚么红定?’一般儿大的人怎么我的红定绝不提起姐姐这样天造地设的红定倒说是我家生作蛮来?这话怎么讲?姐姐讲给我听!”

    此时姑娘越听张金凤的话有理并且还不是强词夺理早把一腔怒气撇在九霄云外心里只有暗暗的佩服却又一时不好改口。无奈何倒合人家闹了个躄蘗眯着双小眼睛儿问道:“你这话大概也够着‘万言书’了罢可还有甚么说的了?”

    张金凤道:“话呀多着的呢!姐姐方才又道是第五你家没有妆奁赔送。且慢说你我这等人家儿讲不到财礼上头便是争财争礼姐姐现有的妆奁别的我不知道内囊儿舅母都给张罗齐了外妆公婆都给办妥了。姐姐要讲不肯用舅母的那是姐姐自己认的干娘;姐姐要讲不肯用公婆的公婆用的还是姐姐帮的银子。此外只怕还有个人儿帮箱是谁帮箱帮的是甚么?人家的人情人家会行此时用不着我告诉。姐姐不到得无妆奁赔送。这要再拿我比起来更是笑话了。当日承姐姐当着我的面儿指和尚那堆银子重换重儿合人家换了一百金给我添箱。这要搁在我家乡聘十个女儿也用不了却是姐姐不叫我空手儿进婆家门儿的一番细心。究竟问起换金子的那一堆银子来可是和尚的贼赃。我倒底算姐姐聘的算和尚聘的呀?一般儿大的人怎么我的赔送就该那等苟简姐姐有这些人给办妆奁还嫌长道短?这话怎么讲?这不是吗姐姐方才说的五件事公公一一指点得明白姐姐都不耐烦往下听如今妹子桩桩件件都替公公解说出来了姐姐却是不曾还出我一个字来。我这话那一句讲的不是姐姐只管驳。姐姐今日总得说出个不肯就我安家这门亲的所以然来我才依呢!”

    可怜姑娘此时那里还还得出甚么“所以然”!他自从邓九公合他说那句提亲的话始而还只道是老头儿向来的心直口快想起甚么来说甚么安老夫妻大概初无此心及至安老爷一开口才觉得这话竟是大家要作起来了。无法只得自己表明心迹说个倒断。却又被安老爷用四方话一排他也知是篇大道理一时驳不动便也说出个五不可的大道理来。

    心想挑个斜岔儿把大家逊出去就完了事了。再不想从旁出来个张金凤就本地风光一讲虽说话儿来的刁钻却说不得是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无庚帖红定、无赔送妆奁至于他说的帮箱的话也料到定是邓家父女了。细想起来:“安家伯父、伯母这番深心九公父女这番义举便是张家二老素日在我跟前的辛勤也就难得。到了今日我这金凤妹子这番倾心吐胆更叫我无话可说了。统算起来这事除了便宜了安龙媒这阿哥之外这一群人那一个不是真心为我何玉凤的?我还合人家说甚么?话虽如此此时我便依了他大家的话再向天忏悔一番上天也定原谅我前番的冒昧。只是这句话我可对他们怎么答应得出口呢?”一阵为难心窝儿一酸眼胞儿一热早点点滴滴落了一衣襟眼泪。张金凤连忙掏出小手巾儿来一面给他擦着衣裳一面说道:“完了新藕合皮袄了!姐姐别哭英雄可没个哭的哭也得说话。”

    却说安太太坐在那里看着又是爱这过门的媳妇又是疼那没过门的媳妇满脸是笑却又眼泪婆娑的呆呆的望着他两个。手里擎着烟袋举了半天想不起抽来一袋烟也耽搁灭了忙递过烟袋去便向旁边站的女人们道:“你们也给大姑娘合你大奶奶倒碗茶呀。索兴把那小杌子给他姐儿俩搬过去有甚么话坐下说不好?只是站着怪乏的。”说着又向褚大娘子使个眼色。

    褚大娘子积伶早含着烟袋甩着大宽的袖子俏摆春风的扭过来一面走回头向随缘儿媳妇道:“大姑娘你也给我搬个坐儿过来。”他三个便在这边坐下。褚大娘子笑向张金凤道:“说是这么说大妹子你可不许借着这事叫我们姑娘受委屈。”

    张金凤此时看透姑娘意中大有转机暗道:“等我索兴给他个连三紧板这件事可就撺掇成了。”恰巧又遇着褚大娘子无意中凑了这么个话靶儿他便道:“怎倒说我委屈了你们姑娘了?大姐姐你过来得正好等我把我的委屈诉诉你听听。”

    因合褚大娘子道:“我这姐姐当日在庙里苦苦的给我择婿你妹夫是苦苦的向他辞婚他左问人家一条儿右问人家一条儿问到其毕又问他说:‘你不是定下亲了?便是定下亲像你们这样世家三妻四妾的也尽有这又何妨。’”说着又回头问着何玉凤道:“姐姐是这么说的不是?幸而人家没定亲假如那时候他竟有个三妻四妾姐姐叫我跟了他走我也只好跟了他走我到他家可算个甚么?姐姐人的本事有高低女孩儿的身分可无贵贱哪!你也是个女孩儿我也是个女孩儿怎么在我张金凤人家有了三妻四妾姐姐还要把我塞给人家如今到了姐姐身上便有许多的作难?姐姐不是多嫌着我一个张金凤啊?若果如此我张金凤情愿禀明公婆来替替姐姐看祠堂也一定要成全了姐姐这桩好事!”

    这句话张金凤可来得促狭真委屈了人了!那何玉凤此时感他、疼他、爱他心里还过不去那有多嫌他的理?这话我说书的都敢下保!果然把个姑娘说急了只见他拉住褚大娘子说道:“大姐姐你听他说的这是甚么话!”说着又眉梢微逗眼角含情似喜似怒的向张金凤道:“我看你才不过作了一年的新娘子怎么就学得这样皮赖歪派!”褚大娘子嘻嘻的笑道:“别着急他怄你呢!我一碗水往平处端论情理人家可也真委屈些儿。”姑娘此时好容易盼得个褚大姐姐凑过来觉得有了个伴儿不想他也顺着竿儿爬到那头儿去了因说道:“你们这班人真真不好说话不管人心里怎样的为难还只管这等嘻皮笑脸!”

    张金凤道:“姐姐这就为难了?等我再把我那为过的难说说。”便又告诉褚大娘子:“我这句话只有你妹夫知道;再我不敢瞒婆婆便是公公跟前我也不曾提过。如今说到这里褚大姐姐不算外人也还谈得。我这姐姐当初要给我提亲的时候不曾合我爹妈说私下先问我愿意不愿意。论我姐姐这条心可疼我疼的没处疼了。我固然是不肯说他就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两行字一行写得是‘愿意’一行是‘不愿意’告诉我说:‘你要不愿意就把“愿意”两个字抹了去留“不愿意”;要愿意就把“不愿意”三个字抹了去留“愿意”就算你说了话了。’那时候我要说愿意罢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说得出口来?要说不愿意罢人也得有个天良是这样的门第我不愿意哟是这样的公婆我不愿意哟?就拿你妹夫说相貌品行心地学问那一条儿叫我说的上不愿意来?不去抹那字罢是生拉活拽的闹。大姐姐只说我为难不为难?我没法儿了只得用手一阵胡掳不想可可儿的把个‘不’字儿胡掳了去了。”说着又问何玉凤道:“姐姐这不是妹子造谣言哪?妹子如今也有几个字儿请姐姐看看。”

    何玉凤听了“嗤”的一声道:“这样事情依样葫芦再作一遍还有甚么意味!”张金凤道:“你且莫管只跟我来看。”说着便把姑娘拉到神龛跟前对着何公、何母两座神主向姑娘道:“姐姐请看这是几个甚么字?”何玉凤道:“这左一位的字是我父亲的官衔右一位的字是我母亲的门氏难道你不认得?”张金凤道:“姐姐再往旁边儿看。”姑娘闪过身子去一看那神主的右旁边果然刻着两行字只是被那神龛边扇儿遮着一时看不清楚。张金凤道:“这样罢。”

    他便恭恭敬敬深深的向那神主福了两福。祝告道:“叔父、婶母只得惊动你二位老人家了请你二位老人家向前升一升儿自己吩咐我姐姐一句想来他就没的说了。”说着他便把那两座神主都往龛外请了一请。

    姑娘一看可了不得了!原来两座神主下的旁边各镌着两行八个小字归总又是一行三个大字通共是十一个字不但是写的并且是刻的刻的是“子婿安骥孝女玉凤同奉祀。”姑娘大惊道:“这是谁干的?”张金凤道:“是刻字匠刻的我家玉郎写的是我张金凤的作成却是我公婆的主意。

    请问姐姐此时还是抹了这几个字去你一人去作何府祠堂扫地焚香的侍儿?还是存着这几个字我两个同作安家门里侍膳问安的媳妇?”姑娘此时心慌意乱如生芒刺如坐针毡张金凤临了问他的两句话并不曾听见只呆呆的望着神主上那两行字。半晌“嗐”了一声道:“怎的我安伯父、安伯母也作出这样的孟浪事来!”

    张金凤道:“这事作的一点儿也不孟浪这正是我公婆今日给叔父、婶母立这座祠堂的本意。这座祠堂也为的是你家祖太爷的师恩也为的是你家叔父的世谊。这还都不是正文正文正因为姐姐你在黑风岗能仁寺救了他儿子性命保了他安家一脉香烟因此我公婆以德报德也想续你何家一脉香烟才给叔父、婶母立这祠堂叫你家永奉祭祀。讲到永奉祭祀无论姐姐你怎样的本领怎样的孝心这事可不是一个女孩儿作的来的所以才不许你守志终身一定要你出阁成礼图个安身立命。讲到你出阁成礼只这北京城里还少甚么公子王孙、郎君子弟?又何必一定叫你嫁到安家许配玉郎呢?又虑到把你给个不关痛痒的人家儿丈人绝后不绝后与那女婿何干?所以不曾合你提到亲事以前当日在你青云庄便叫玉郎扶灵穿孝;今日到你这座家庙便叫玉郎奉主入祠使你二位老人家无后如同有后。这话还讲得是眼前。再要讲到日后实指望娶你过去将来抱个娃娃子再生孙孙又生子绵绵瓜瓞世代相传奉祀这座祠堂才是我公婆的心思才算姐姐你的孝顺成全你作个儿女英雄。便是我张金凤的爹妈也蒙公婆在这西边一带一样的盖了这样一所房子作为我爹妈现在的住房我张金凤将来的家庙。只是我张金凤除了受公婆养育深恩之外我又有何好处也同姐姐一样呢?这可就是作父母待儿女的心肠叫作‘乖的也疼呆的也疼’。这都是公婆说不出口的话妹子如今都告诉明白姐姐了。

    “姐姐只想公婆这番用心深厚到甚么地位?可见老辈的作事与你我的小孩子见识毕竟不同。姐姐此时纵有万语千言不必合我再讲我索兴澈底澄清的都合姐姐说了罢。如今打错了的那条永不出嫁的主意是无庸议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庚帖红定以至赔送是都有了他二位老人家是安了葬了你一年的服是满了你家万代的香烟是永永不断了我公婆的神也淘苦了心也使碎了。这事也没有十天八天一月半月的耽搁一切下茶、通聘、莫雁、送妆都在今日只今日酉时阴阳不将天月二德便迎娶你过门。姐姐你此时依也是这样办不依也是这样办。”

    何玉凤听张金凤这话觉得没一个字不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他登时好似从顶门上浇了一桶冰水从脚底下起了一个焦雷只痛得他欲待放声大哭却也哭不出来只有抽抽噎噎声嘶气咽的靠定那张神案如带雨娇花因风乱颤。想到安老夫妻合张姑娘的这番好处立刻粉身碎骨他都情愿慢讲是娶了他去作新媳妇!

    好张金凤!他把心思力量尽到这个分儿上料定姑娘无不死心塌地的依从了还愁他作女孩儿的这句话毕竟自己不好出口因又劝道:“姐姐且莫伤心妹子还有一言奉告这话并且要背褚大姐姐。”说着又把玉凤姑娘搀到东北墙角跟前。那时许多仆妇丫鬟以至华嬷嬷、戴嬷嬷、随缘儿媳妇儿、花铃儿、柳条儿几个人正在东边挨窗一带伺候听了他家大奶奶这番话也有点头赞叹的也有伤心落泪的。张金凤便向他们道:“你们先躲躲儿让我们说话。”他便向何玉凤耳边低低的说道:“我知道姐姐此时已是千肯万肯不用妹子再絮烦。姐姐你可还得明白这不但是我的公婆、我的爹妈合九公、褚大姐姐齐心要盼你同玉郎完成这段美满姻缘便是我替姐姐打算四海虽大九州虽广你除玉郎一人之外也断合第二个结不得连理。这话我从何说起呢?你我作女孩的男子的跟前错走不得一步;到了自己的贴身儿的东西莫说男子连自己亲娘都有见不得的时候。姐姐只想你当日救玉郎的时候正是他敞胸露怀绑在那里姐姐上前给他解那条绳子怎保住个不气息相通肌肤相近?到了后来索兴连你的关防盆儿[关防盆儿:指女子便溺用的器物。]都教人家汕了爪儿了。纵说你玉洁冰清于心无愧究竟起来倒底要算一块湿润美玉多了一点黑青一方透亮净冰着了一痕泥水。只有合他成了百年良眷便如浮云尽散何消锦被严遮?姐姐你道妹子这话说的是也不是?”

    这话若说在姑娘一头驴儿一把刀的时候必想着“心正不怕影儿邪脚正不怕倒蹈鞋”不过冁然一笑绝不关心。

    如今听了这话竟同雷轰闪掣一般如梦方觉!只羞得两耳通红泪痕满面双手扯住张金凤的袖子说道:“阿呀妹子!这便怎么处!我此时是方寸摇摇柔肠寸断你怎生救救作姐姐的才好!”

    张金凤道:“姐姐没了主意了?听妹子告诉我。你我作女孩儿的没一件事不得站住地步也没有一句话该让人却也是个英雄豪杰的身分。独有到了自己的婚姻了甚么叫英雄呀豪杰呀只有听天由命一跤跌在娘怀里由娘去怎么好怎么好。”何玉凤道:“妹妹你又来了。我要有个亲娘今日之下也不到得如此!”张金凤道:“姐姐怎么拿着你这等一个人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起来?你的意思不过说婶娘去世没人来体贴你的心腹。妹子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便是有你家婶娘在他老人家那老实性儿病痛身子连自己的起居衣食还要你来照管那里还体贴得你这些苦楚?你只看你我这位婆婆从见你那日起以至如今是怎生般待你难道还抵不得你一位亲娘?你此时不趁早儿一跤跌倒他老人家怀里去还等甚的?”说着拉住姑娘的袖子只往那边一甩。

    何玉凤本是个性情中人只因他天性过重后天的那个“情”字扭不过他先天的那个“性”字去如今听了张金凤这话正如水月镜花心心相印;玉匙金锁息息相通。竟不回答也没商量趁张金凤拉着他的袖子那一甩就势儿把身子一扭莲步细碎的赶到安太太跟前双膝跪倒两手双关把太太的腰胯抱往果然一头拾在怀里叫了声:“我那嫡嫡亲亲的娘啊!”得了!这正是:

    一个圈儿跳不出人间甚处着虚空?

    要知安公子合何小姐成亲怎的热闹下回书交代。

    (第二十六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