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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申庭训喜克绍书香 话农功请同持家政

儿女英雄传作者:清·文康 2020-01-12 02:51
    这书虽说是种消闲笔墨无当小文也要小小有些章法。

    譬如画家画树本干枝节次第穿插布置了当仍须绚染烘托一番才有生趣。如书中的安水心、佟儒人其本也;安龙媒、金玉姊妹其干也皆正文也。邓家父女、张老夫妻、佟舅太太诸人其枝节也皆旁文也。这班人自开卷第一回直写到上回才算一一的穿插布置妥贴自然还须加一番烘托绚染才完得这一篇造因结果的文章。这个因原从安水心先生身上造来这个果一定还向安水心先生身上结去。这回书便要表到安老爷。

    却说安老爷自从那年中了进士用了个榜下知县这其间过了三个年头经了无限沧桑费了无限周折直到今日才把那些离离奇奇的事拨弄清楚得个心静身闲理会到自己身上的正务。理会到此第一件关心的便是公子的功名。

    这日正遇无事便要当面嘱咐他一番再给他定出个功课来好叫他依课程功准备来年乡试。当下叫一声“玉格”见公子不在跟前便合太太道:“太太你看玉格这孩子近来竟慌得有些外务了。这几天只一叫他总不见他在这里难道一个成*人的人了还只管终日猥獕在自己屋里不成?”

    列公你看安水心先生这几句说话听去未免觉得在儿子跟前有些督责过严。为人子者冬温夏清昏定晨省出入扶持请席请衽也有个一定的仪节。难道拉屎撒尿的工夫也不容他叫他没日夜的寸步不离左右不成?却不知这安老爷另有一段说不出来的心事。原来他因为自己辛苦一生遭际不遇此番回家早打了个再不出山的主意。看了看这个儿子还可以造就便想要指着这个儿子身上出一出自己一肚皮的肮脏气。也深愁他天分过高未免聪明有余沉着不足。

    又恰恰的在个“有妻子则慕妻子”的时候一时两美并收难保不为着“翠帷锦帐两佳人”误了他“玉堂金马三学士。”

    老爷此时正在满腔的诗礼庭训待教导儿子一番不想叫了一声偏偏的不见公子“趋而过庭”。便觉得有些拂意。

    太太见老爷提着公子不大欢喜才待着人去叫他又虑到倘他果然猥獕在自己屋里一时找了来正触在老爷气头儿上难免受场申饬只说了句:“他方才还在这里来着此时想是作甚么去了。”他老夫妻一边教一边养却都是疼儿子的一番苦心。不想他老夫妻这番苦心偶然闲中一问一答恰恰的被一个旁不相干的有心人听见了倒着实的在那里关切正暗合了“朝中有人好作官”的那句俗话。

    “朝中有人好作官”这句话列公切莫把他误认作植党营私一边去。你只看朝廷上那班大小臣工若果然人人心里都是一团人情天理凡是国家利弊所在彼此痛痒相关大臣有个闻见便训诫属官;末吏有个知识便规谏上宪一堂和气**小廉不但省了深宫无限宵旰之劳暗中还成全了多少人才培植了多少元气!你道这话与这段书甚么相干?

    从来说家国一体地虽不同理则一也。不信你只看安家那个得用的大丫头长姐儿。

    却说这日当安老爷、安太太说话的时节那长姐儿正在一旁伺候。他听得老爷、太太这番话一时便想到生怕老爷为着大爷动气太太看着大爷心疼;大爷受了老爷的教导脸上下不来看着太太的怜惜心里过不去;两位奶奶既不敢劝老爷又不好求太太更不便当着人周旋大爷。“这个当儿像我这个样儿的受恩深重要不拿出个天良来多句话儿人家主儿不是花着钱粮米白养活奴才吗?”想到这里他便搭讪着过来看了看唾沫盒儿得汕了便拿上唾沫盒儿一溜烟出了上屋后门绕到大爷的后窗户跟前悄悄的叫了声“大奶奶”又问道:“大爷在屋里没有?”

    张金凤正在那里给公公做年下戴的帽头儿片儿何小姐这些细针线虽来不及近来也颇动个针线在那里学着给婆婆作竖领儿。这个当儿针是弄丢了一枚了线是揪折了两条了。他姊妹正在一头说笑一头作活听得是长姐儿的声音便问说:“是长姐姐吗?大爷没在屋里你进来坐坐儿不则?”他道:“奴才不进去了。老爷那里嗔着大爷总不在跟前儿呢得亏太太给遮掩过去了。大爷上那儿去了?二位奶奶打个人儿告诉一声儿去罢不然二位奶奶就上去答应一声儿。”他说完了便踅身去汕了那个唾沫盒儿照旧回到上房来伺候。金、玉姊妹两个便也放下活计到公婆跟前来。

    太太见了他俩个便问:“玉格竟在家里作甚么呢?”何小姐答道:“没在屋里。”安老爷便皱眉蹙眼的问道:“那里去了?”何小姐答道:“只怕在书房里呢罢。”安老爷道:“那书房自从腾给邓九公住了这一向那些书还不曾归着清楚乱腾腾的他一个人扎在那里作甚么?”何小姐道:“早收拾出来了。从九公没走的时候他就说:‘等这位老人家走后腾出地方儿来我可得静一静儿了。’及至送了九公回来连第二天也等不得换上衣裳就带着小子们收拾了半夜。”

    安老爷听到这句便有些色霁。何小姐又搭讪着往下说道:“媳妇们还笑他说:‘何必忙在这一刻?’他说:‘你们不懂。自从父亲出去这荡不曾成得名不曾立得业倒吃了许多辛苦赔了若干银钱。通共算起来这一荡不是去作官竟是为了你我三个人了。如今不是容易才完了你我的事难道你我作儿女的还忍得看着老人家再去苦挣了来养活你我不成?所以我忙着收拾出书房来从明日起便要先合你两个告一年半的假。’”

    安太太道:“怎吗呀?又怎么不零不搭的单告一年半的假呢?”张姑娘接口道:“媳妇们也是这等问他他说:‘这一年半里头除了父母安膳之外你两个的事甚么也不用来搅我。外面的一切酒席应酬我打算可辞就辞可躲就躲。便是在家我也一口酒不喝。且尽这一年半的工夫打叠精神认真用用功先把那举人进士弄到手里请二位老人家喜欢喜欢再讲。’”安老爷冷笑道:“他有多大的学力福命敢说这等狂妄的满话!”安太太道:“这可就叫作‘小马儿乍嫌路窄’了!”

    何小姐又接着陪笑道:“婆婆只这等说还没见他说这话的时候大妈妈似的那个样儿呢盘着腿儿绷着脸儿下巴颏儿底下又没甚么可尽着伸着三个指头在那儿绺胡子似的不住手的绺。媳妇们两个只说了句‘功也得用公婆跟前可也得想着常来伺候伺候’只这句就教导起来了问着媳妇们说:‘要你两个作甚么的?此后我在书房里父母跟前正要你两个随时替我留心。便是你两个也难得患难里结成因缘彼此一同侍奉二位老人家。凡家里的大小事儿正该趁这年纪学着作起来也好省一省母亲的精神心力。倘然父母有甚么要使换我的去处你们却不可拘泥我这话只管着人告诉我去。’说的媳妇们像俩傻子又像俩三岁的孩子又不好笑他只好听一句答应他一句。此时公公要有甚么话吩咐他媳妇叫人书房里叫去。”

    安老爷方才问这话的时节本是一脸的怒容及至听了两个媳妇这段话知道这个儿子不但能够不为**所累并且还能体贴出自己这番苦心来不禁喜出望外说道:“不信我们这个傻哥儿竟有这股子横劲!”张姑娘也陪笑道:“自那天说了这话天天儿比个走远道儿的还忙呢。等不到天大亮就起来慌着忙着漱漱口洗洗脸就走连个辫子也等不及梳。

    公公不见他这些日子早上请安总是从外头进来?”安老爷只喜得不住点头因向太太道:“这小子果能如此其实叫人可疼!”

    列公请看普天下的妇道第一件开心的事无过丈夫当着他的面赞他自己养的儿子。安太太方才见老爷说公子慌的有些外务正捏一把汗怕丈夫动气儿子吃亏;不想两个媳妇这一圆和老爷又这一夸奖况且安老爷向日的方正脾气从不听得他轻易夸一句儿子的今日忽然这样谈起来欢喜得老夫妻之间太太也合老爷闹了个“礼行科”说道:“这还不是老爷平日教导的好处!”因又望俩媳妇说道:“他这股子横劲也不知是他自己憋出来哟还是你们俩逼得懒驴子上了磨了呢?”

    安太太口里是只管这等说其实心里是因儿子疼媳妇的话。那知这句话倒说着了!那位打算诗酒风流的公子何尝不是被他姊妹两个一席话生生的把个懒驴子逼上了磨了呢!然虽如此却也不可小看了这个懒驴子。假如你无论怎么样想着方法儿逼他上磨他是一个劲儿的屎溺多坐着坡不上定了磨了你又有甚么法儿?只是安老爷那样厚德载福的人怎的会有恁般的儿子?

    闲话少说。却说安公子这日正在书房里温习旧业坐到晌午两位大奶奶给送出来滚热的烧饼又是一大碟炒肉炖疙瘩片儿一碟儿风肉一小铫儿粳米粥。恰好他读文章读得有些心里空正用得着便拿起筷子来拣了几片风肉夹上。才咬了一口听得父亲叫登时想起“父召无诺手执业则投之食在口则吐之走而不趋”的这几句《礼记》来便连忙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嗻。”扔下筷子把嘴里嚼的那口饽饽吐在桌子上口也不及漱站起来就不慌不忙、斯斯文文、行不由径的走到上房来。

    老爷一见先就笑容可掬的道:“罢了不必了。我叫你原为今日消闲想到明年乡试要催你用起功来。方才听得两个媳妇说你自己已经理会到此这更好了。只是你现在的功课打算怎的个作法?”公子回道:“打算先读几天文章再作一两篇文章且敛敛心思熟熟笔路。”安老爷道:“是便是了只这功课不是从这里作起。制艺这一道虽说是个骗功名的学业。若经义不精史事不孰纵然文章作的锦簇花团终为无本之学。你的书虽说不生荒了也待好一年了。只怕那程老夫子见你是个成*人之学也就不肯照小学生一般教你背诵将来用着他时就未免自己信不及。古人‘三余’读书趁眼前这残冬长夜正好把书理一理再动手作文章不迟。读的文章有我给你选的那三十篇启、祯二十篇近科闱墨简炼揣摩足够了不必贪多。倒是这理书的工夫切忌自欺不可涉猎一过。从明日起给你二十天的限把你读过的十三部经书以至《论》、《孟》都给我理出来。论不定我要叫你当着两个媳妇背的小心当场出丑!”公子自然是听一句应一句。太太合二位少奶奶一边是期望儿子一边是关切夫婿觉得有老爷这几句温词严谕更可勉励他一番。

    不想这话那个长姐儿听见心里倒不甚许可了。他暗暗的纳闷道:“哟!这么些书也不知有多少本儿二十天的工夫一个人儿那儿念的过来呀?这要累着呢!”你道好笑不好笑?人家自有天样高明的严父地样博厚的慈母再加花朵儿般水晶也似的一对佳人守着还怕体贴不出这个贤郎、这位快婿的?念的过来念不过来累的着累不着干卿何事?却要梅香来说勾当!岂不大怪?不怪揆情度理想了去。此中也小小的有些天理人情。列公如不见信只看孟子合告子两个人抬了半生的硬杠抬到头来也不过一个道得个“食色性也”一个道得个“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

    闲话休提。却说安老爷吩咐完了公子这话便合太太说道:“玉格的功名是我心里第一桩事第二桩便是我家的家计。我家虽不宽余也还可以勉强温饱;都因我无端的官兴作几乎弄得家破人亡。还仗天祖之灵才幸而作了个失马塞翁如今要再去学那下车冯妇也就似乎大可不必了。只是我既不再作出山之计此后‘衣食’两个字却不可不早为之计。这桩事又苦于正是我的尺有所短这些年就全仗太太。话虽如此难道巧媳妇还作得出没米的粥来不成?我想理财之道大约总不外乎‘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的这番道理。为今之计必须及早把我家这些无用的冗人去一去无益的繁费省一省此后自你我起都是粗茶淡饭絮袄布衣这才是个久远之计。趁今日你我消闲儿媳辈又齐集在此何不大家计议起来?”

    太太道:“老爷这话虑得很是我也是这么想着。就只这话说着容易作起来只怕也有好些行不去的。就拿去人说我家这几个中用些的家人都是老辈子手里留下的去了一时又叫他们到那儿去?就是这几个雇工儿人这么个大地方儿也得这些人才照应的过来。讲到烦费第一老爷是不枉花钱的;就是玉格这么大了连出去逛个庙听个戏都不会。

    此外老爷想咱们家除了过日子之外还有甚么烦费的地方儿吗?就勉勉强强的抠搜些出来这个局面可就不像样儿了!至于大家的穿的戴的东西都是现成儿的并不是眼下得用钱现置难道此时倒弃了这个另去置絮袄布衣不成?老爷白想我这话说的是不是?”

    安老爷虽是研经铸史的通品却是个秤薪量水的外行。听了这话不惟是个至理并且是个实情早低下头去起闷来为起难来。半日说道:“这等讲难道就坐以待毙不成?”

    太太道:“老爷别着急我心里也虑了不是一天儿了。但是这话要合我们玉格商量可是白商量;商量不成他且合你背上一大套书没的倒把人搅糊涂了。倒是我娘儿三个前日说闲话儿俩媳妇说了个主意我听着竟很有点理儿。左右闲着没事老爷为甚么不叫他们说说?老爷听着可行不可行。万一可行或者他们说的有甚么不是的地方老爷再给他们驳正驳正我觉着那倒是个正经主意。”安老爷道:“既如此叫他们都坐下慢慢的讲。”安老爷是有旧规矩的但是赐儿媳坐那些丫鬟们便搬过三张小矮凳儿来也分个上下手他三个便斜签着伺候父母公婆坐下。

    这个礼节我说书的先以为然。何也呢?往往见那些世族大家多半礼重于情久之情为礼制父子便难免有个不达之衷姑媳也就难免有个难伸之隐也是居家一个大病。

    何如他家这等妇子家人联为一体岂不得些天伦乐趣?至于那燕北闲人著这段书大约醉翁之意未必在酒。他想是算计到何玉凤、张金凤两个人四只小脚儿通共凑起来不够营造尺一尺零要叫他站着商量完了这桩事那脚后根可就有些不行了!

    当下安老爷见儿媳两旁侍坐便问道:“你们是怎么个见识?‘盍各言尔志’呢!”何小姐先说道:“媳妇们也是那天伺候婆婆闲话提到我家家计偶然说到这句话。其实事情果然行得去行不去媳妇们两个究竟弄得成弄不成此时也不敢说满了还得请示公婆。媳妇在那边跟舅母住着的时候便听得围着这庄园都是我家的地那时候听着觉得离自己的心远止当闲话儿听过去了。及至过来请示婆婆才知道这地年终只进二百几十两银子的租子问到这个根底婆婆也不大清楚。请示公公果然的这等一块大地怎的只进这些须租子?我家这地到底有多少顷亩?”

    安老爷见问先“阿嗳”了一声说:“这句话竟被你两个把我问倒了。这项地原是我家祖上从龙进关的时候占的一块老圈地当日大的很呢!南北下里南边对着我家庄门那座山的山阳里有一片枫树林子那地方儿叫作红叶村从那里起直到庄后我合你说过的那个元武庙止;东西下里尽西头儿有个大苇塘那地方叫作苇滩又叫作尾塘从那里起直到东边亢家村我那座青栊桥。这方圆一片大地方当日都是我家的自从到我手里便凭庄头年终交这几两租银听说当年再多二十余倍还不止。大概从占过来的时候便有隐瞒下的失迷掉的甚至从前家人庄头的诡弊暗中盗典的都有。这话连我也只听得说。”

    何小姐道:“只不知这老圈地我家可有个甚么执照儿没有?”安老爷说:“怎的没有!凡是老圈地都有部颁龙票那上面东西南北的四至都开得明白。只是老年的地不论顷亩只在一夫之力一天能种这块地的多少上计算叫作一晌。所以那顷数至今我再也弄不清了。”

    何小姐道:“果然如此那就好说了。有了执照不愁找不出四至的按着四至不愁核不出顷数来凭着顷数不愁查不出佃户来。佃户一清那户现在我家交租那户不在我家交租先得明白了。便可查那不在我家交租的佃户名下地租年年都交到甚么人手里;查出下落来如果是失迷的、隐瞒的怎能便由他隐瞒、失迷?只要不究他的以往便是我家从宽了。即或其中有庄头盗典出去的我们既有印契在手里无论他典到甚的人家可以取得回来的;如果典价无多拿着银子照价取回来不合他计较长短也就是我家从宽了。这等一办又加增了进项又恢复了旧产岂不是好?况且这地又不隔着三五百里都围着家门口儿也容易查。只要查得清楚敢怕那租子比原数会多出来还定不得呢!”

    张姑娘道:“我姐姐这话说的可真不错!我到了咱们家这一年多听了听京里置地敢则合外省不同;止知合着地价计算租子再不想这一亩地有多大出息儿。就拿高粱一项讲除了高粱粒儿算庄稼高粱苗儿就是笤帚高粱秆儿就是秫秸剥下皮儿来就织席作囤剥下秸档儿来就插灯插匣子看不得那根子岔子只作柴火烧可是家家儿用得着的到了乡下连那叶子也不白扔。那一桩不是利息?合在一处便是一亩地的租子数儿。就让刨除佃户的人工饭食、牲口口粮去只怕也不止这几两银子。”

    安老爷静听了半日向太太说道:“太太你听他两个这段话你我竟闻所未闻。”安太太道:“不然我为甚么说他们说的有点理儿呢。”安老爷道:“我只不解算你两个都认真读过几年书应该粗知些文义罢了怎的便贯通到此?这却出我意外!”何小姐笑说道:“公公只想我妹妹呢他家本就是个务农人家;到了媳妇深山一住三年。眼睛看的是这个耳朵听的是这个便合那些村婆儿村姑儿讲些闲话儿也无非这个。媳妇们两个本是公婆特地娶来的一个‘南山里的’、一个‘北村里的’怎的会不懂呢?”安老夫妻听了这话益加欢喜。

    安老爷便说道:“话虽如此也亏你两个事事留心。只是要清这项地也须费我无限精神。便说弄清了果然有些庄头私下典出去的此时又那里打算这许多地价?”公子听到这里便站起来禀道:“现放着邓九大爷给玉凤姑娘帮箱的那分东西呢。”

    老爷道:“喂那原是他师傅因他娘家没人疼他的一番深心自然该留着他自己添补使用才不负人家这番美意。怎的作这项用起来?”公子又回道:“他两个现在的服食器用都经父母操心赏得齐全。既没可添补的地方月间又有照例的月费及至有个额外用钱的去处还是合父母讨他自己还用添补些甚么?自然该把这项进奉了父母作这栋正务才是。”说着便跪了一跪说:“务必请父母赏收。”

    安太太道:“不害臊!人家媳妇儿的东西怎吗用你来这么献勤儿呀!”安太太这句话可招出他先天的一点儿书毒来了笑道:“回母亲那是他的连他还是我的是我的便是父母的。《礼》:‘子妇无私货无私蓄无私器。’这等讲起来那又是他的?何况此举本是出于媳妇玉凤自己的意思并且不但他一人的意思便是金凤媳妇也所见略同。不过这话理应儿子代他们禀白才合着倡随的道理。”

    安太太道:“阿哥你别怄我!你只合我简简捷捷的说话这也值得说了没三句话又背上这么大车书!”谁知他这车书倒正合了乃翁之意早点头道:“这话太太自然该听不明白然而却正是妇道应晓得的。那《内则》有云:‘凡妇不命适私室不敢退妇将有事大小必请于舅姑。子妇无私货无私蓄无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与。’这篇书正所以补《曲礼》之不足。玉格这话却是他读书见道的地方。”

    金、玉姊妹见公公有些肯便一齐说道:“这项金银现在既白放着况且公公眼下是不打算出去的了便让玉郎明年就中举人、后年就中进士离奉养父母、养活这一家也还远着的呢。这个当儿正是我家一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儿。何况我家又本是个入不敷出的底子此后日用有个不足自然还得从这项里添补着使。与其等到几年儿之后零星添补完了另打主意何如此时就这项上定个望长久远的主意免得日后打算。如果办得有个成局不惟现在的日用够了便是将来的子孙也进则可仕退亦可农。这话不知公婆想着怎么样?”

    安老爷听了连连点说道:“‘善哉!三年之内无饥馑矣!’”说了这句又低着头寻思了半晌说道:“还有一节难处。果然照这话办起来自然要办个澈底澄清。那算方田、核堆垛却得个专门行家我是逊谢不敏玉格又不能便是我家这几个家人也没个能的岂不是依然由着那班庄头拨弄?”

    公子道:“这桩事儿子倒看准了一个人就是我家这叶通便弄得来。”安老爷道:“他?我平日只看他认得两个字使着比个寻常小厮清楚些这些事他竟弄得来吗?”公子道:“不但会并且精。儿子又怎的晓得?因见我丈人常合他一处讲究我丈人拿着本《九章算法》问他几块怎样畸零的田凑起来应合多少亩几块若干长短的田凑起来应合多少亩他拿着面算盘空手算着竟丝毫不错。及至他问我丈人多少地应收多少高粱、麦子、谷子我丈人不用打算盘说的数目却又合那《算法》本子上不差上下;又是怎的一谷二米怎的一熟两熟怎的分少聚多连那堆垛平尖都说的出来。据我看起来大约一边是从核算来的一边是从阅历来的。只我听着觉得比作《夏后氏五十而贡》的那章考据题还难些。”

    安老爷叹道:“如我父子正所谓‘不知稼穑艰难’者也对之得无少愧!”

    公子原是说自己不通庶务不想惹得老人家也“谦尊而光”起来一时极力要斡旋这句话便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便是大圣人也道得个‘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安老爷听了便正色道:“这两句书讲错了不是这等**。吾夫子说‘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这两句话正是‘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的铁板注脚。他老人家正在一腔的救世苦衷没处泄想道‘假如吾道得行正好同二三子共襄治理’不想这樊迟是话不问偏偏的要‘请学稼’‘请学圃’起来夫子深恐他走入长沮、桀溺的一路倘然这班门弟子都要这等起来如苍生何?所以才对症下药合他讲那‘上好礼’的三句。这两个‘如’字要作‘我不照像老农老圃一样’讲不得作‘我不及老农老圃’讲;合着下文的‘焉用稼’一句才是圣人口气。不然你只看‘道千乘之国使民以时’的那个‘时’字可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说的出来的?”

    安太太听了听事情不曾说出眉目他贤乔梓又讲起书来了便道:“这不是吗?人家媳妇儿在这里说正经的老爷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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