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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满路春风探花及第 一樽佳酿酾酒酬师

儿女英雄传作者:清·文康 2020-01-12 02:51
    这回书话表安老爷家报喜的一声报道公子中了并且中得高标第六阖家上下欢喜非常。道贺已毕便要打点公子进城预备明日揭晓后拜老师、会同年这些事此时忙的怎能分身再去梓潼庙赴那个“题糕雅集”?正要着人去辞谢却又不好措词。恰好梅公子早从城里打人来打听说:“城里已经报动听说公子中了因关切遣人来打听。果然恭喜了便请公子张罗正事不必赴约。”安老爷这里打来人又专人前去道答就便打听那边的信息。一时诸事停当才打公子进城。公子辞过父母出来又到书房先见过先生然后才动身。这且按下不表。

    再讲场中那天填完了榜次日五鼓送到顺天府悬挂起来。安公子同下场的那班少年只莫世兄中了托二爷中了个副榜余皆未中。那场里的三位主考拜榜后也便随着出场覆命那些内外帘官纷纷各归寓所。就中单讲安公子那位房师娄主政。这个人虽生长在个风高土厚的地方性情不免偏于刚介究竟面目不失其真。只因他天理中杂了一毫人欲在里边就不免弄成那等一个乖僻性情。自从在场里经了那番才晓得虽方刚正直也罢也得要认定情理不是闹得脾气的早力改前非渐归平易。因此出场后便急于盼望这个第六名门生安骥来见要看看他究竟是怎的个人好细问他一个端的。

    恰好这日安公子第一个到门拜见。投进手本去他看了连忙道:“请!”安公子早已裼袭而来。他一看见是个风华浊世的佳公子先觉得人如其文。当下安公子铺好拜毡递过贽仪早拜下去。他也半礼相还。安公子站起来便说道:“门生年轻学浅蒙老师栽植知感知勉。只是自问阅历未深体用未备此后全仗老师生成教诲。”他便一把拉住公子的手说道:“年兄你我诸话莫谈。我且问你你平日作过一桩甚的大阴德事?先讲来我听。”

    公子被他这一回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答道:“门生在家闭户读书凛遵庭训不过守着几句‘入孝出弟’的常经那里有甚么阴德?便是有既曰‘阴德’门生自己又怎的会晓得?”娄主政一听这话心里说道:“这个门生且莫合他讲文章只听说话就比我通些。”便又问道:“然则一定是尊翁大人平日有个甚么大功行了?”公子忙道:“门生父亲平日却是认定一片性情一团忠恕身体力行;便是教训门生也只这个道理。要定说那一桩是功行门生一时却指不出来。”

    他听了早大声急呼的说了一声:“如何!这就无怪得动那等两个大力量的来玉成你这功名了!”安公子此时如何想得到他这位老师在场里会见着他祖岳、岳父了?听他说的这等离奇倒觉骇异不禁问道:“请示老师这话因何说起?”

    他才恭肃其貌郑重其词说道:“年兄你今日束修来见我其实惭愧。你这举人不是我荐中的并且不是主司取中的竟是天中的。”说着便把他在场里自阅卷到填榜目击安公子那本卷子怎的先弃后取的情形从头至尾不曾瞒得一字向这个门生尽情据实告诉了一遍。还道:“贤契你看这段机缘得不谓之天乎?倘然不是那个老人、那位尊神开我愚蒙只我娄蒙斋蒙蒙一世罢了岂不被我断送了你一个真功名埋没了你三篇好文字?莫讲我今日之下没福合你作这个通家我娄蒙斋这场任性违天的罪过可也不小!你回去务必替我请教请教尊翁这老人合那尊神端的是怎生一个原由我是要把这节事刻在科场果报里边布告多士的。”

    安公子听他讲了半日早已悟到他讲的那老人所说的“予何人也”那句话自然该是自己的祖岳老孝廉何焯;那位尊神所说的“吾神何来”那句话一定便是自己的岳父新城隍何杞了。但是想了想今日初谒师门怎得有许长工夫合他把《儿女英雄传》前三十五回的评话从头讲起?只得说道:“虽说如此究竟仗着老师的力荐成全才得备中。”那房师听了大喜。茶添二道论了会子安公子的诗文又细问安老爷的官阶年纪才知是位先达益加起敬。安公子也便告辞准备去拜见座师。

    接着城里正有许多应酬他因记挂着还不曾拜过父母因此拜过座师便一径出城回家。在天地佛祠、父母前磕过头便在上屋拜见了舅母、岳父母又去在何家岳父母祠堂、先生馆里行了礼重新回到上房才把他见各位老师的光景以至他那位房师讲的话细回了父母一遍。阖家听了无不惊异赞叹。

    何小姐此时想起他父亲来未免一阵心酸眼圈儿一红只是在公婆跟前不好悲泣。不想安老爷那边早已泪流满面呜咽不止一面擦着眼泪向太太说道:“我这位恩师在生之日我不知受了他老人家多少裁成。不想今日之下他老人家久归道山还来默佑这个小子叫人怎的不感极而泣!”因又吩咐公子道:“至于你身受你祖岳、岳父的栽培从此更当益加感奋勉图上进;却不可仗着这番鬼神之德稍存一分懈怠。

    须知天道至近呼吸可通善恶祸福其应如何。你可晓得一念不违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会暗中阿护;一念背了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也就会立刻不容。《易》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只看他这‘积’字、‘余’字、‘必’字何等有斤两有把握!只可惜世人都把他作老生常谈读过去了。往往丢了这玉检金科靠些才智用事以至好端端的骨肉伦常功名富贵转眼间弄到荡析沦亡困穷株守岂不可惜!”当下公子敬听着父亲的教训便也如对着天地鬼神一般。

    列公你看这位安老先生惹着他便是一篇唠叨言者何其苦不惮烦听者无乃倦而思卧。其奈他家有这等一个善教的老子便有那等一个肯受教的儿子也算得个千载奇遇了。

    闲话少说。却说安公子见过父母才回到自己屋里。金、玉姊妹今日之下盼得夫婿中了两个是一团精神张罗换衣裳、换帽子。这个叫丫头伺候茶水那个又叫嬷嬷预备吃食;这个问了番连朝的车马劳顿那个又提了些那日的晴雨寒暄。

    看了他三个这番闺房昵昵儿女喁喁不禁令人要笑不知愁的那个“闺中少*妇”当春日凝妆上那座翠楼的时候忽然看见陌头一片杨柳春色就后悔不该叫他夫婿远去觅封侯起来那一悔真真悔得丢人儿没味儿!

    闲话少说。却说安公子次日起来依然回明父母进城忙着去作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序齿录、送朱卷这些事。直等赴过鹿鸣宴拜完了客也就耽延了十余天早又交了十月才待回庄园而来。到了家只见门前冷静静的众家人都不在跟前只有个刘住儿在那里看门便问他道:“老爷是在上房里是在书房里呢?”他回道:“老爷饭后同程师爷带了个小小子往近山一带闲走去了。”公子便一路进了二门早听得太太欢笑之声隔着玻璃一望原来同舅太太、张亲家太太带了长姐儿在那里斗牌呢。

    公子进了屋子见过母亲也说了些连日城里应酬匆忙的话便问道:“我父亲不在家母亲今日倒无事?”安太太道:“可不是自从你俩媳妇儿接过这个家去弄得很妥当想的也周到我同你父亲可就省大了心了。这几天你父亲没事吃完了饭只坐在那里拿着本子书瞧我说:‘这么好天气为甚么不学邓九公也出去闲走走活动活动呢?’今日才同你师傅到晚香寺看菊花去了。我闲着也是白坐着我们就打起骨牌湖来了。你瞧那杌凳儿上的钱都是我赢的回来咱们娘儿们商量着弄点儿甚么吃。——也难得赢你舅母俩钱儿。”

    舅太太笑道:“输俩儿输俩儿罢好容易盼得不斗那个揪心牌了!”公子也笑了。因回头不见金、玉姊妹便问丫头们道:“两位大奶奶呢?怎么一个儿也不在这里?”张太太道:“他俩可不得闲儿耍呀忙了这几日了。”太太道:“真个的你也家去瞧瞧罢他们今儿忙呢。”

    公子便出了上屋回到自己院来。将进院门只见张进宝、华忠、戴勤、晋升、梁材等一干人都站在倒座东边那间窗前听着两位大奶奶屋里吩咐甚么话呢。他进了院门便奔了那屋里来。听得屋里回了一句说:“爷过来了。”他姊妹早已迎到堂屋里接着问了两句闲话便要跟过住房来。公子道:“就在这里坐罢。”说着公子先走到里间。只见靠北窗八仙桌子上堆着大高的两摞册子旁边又搁着笔砚算盘。公子道:“请治公。”何小姐便笑道:“既如此索兴让我们把这点儿事料理完了咱们好说闲话儿”公子便在靠南一张小床儿上坐下。

    只听何小姐向窗外叫道:“张爹你把他带进屋里来。”张进宝答应一声带进一个人来。公子一看原来是戴勤。这个当儿何小姐还一长一短的合大家闲话。一见戴勤进来忽然把脸一沉问道:“我当日派你们几个人分管这几项地的时候话是怎么交代的?怎么众人都知道巴结照数催齐了独你拖下尾欠来?是甚么原故?”戴勤忙回道:“奴才管的那地里本有几块低洼地再者今年的雨水大那棉花不得晒都受了伤了。下欠的奴才也催过他们赶明年麦秋准交。”

    何小姐道:“哦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难道你们四个人管的地不是我责承你们公同均匀搭配齐了的吗?是独你管的这项地里有低洼地哟是别人管的地里没种棉花哟还是今年的雨水大单在你管的那几块地里了呢?这是庄头佃户搪塞你的话你怎么也照着样儿搪塞起我来了?有这样的不如照旧由着庄头鬼混去老爷、太太又派管租子的家人作甚么?”把个戴勤问的闭口无言只低了头。

    又听何小姐作他道:“我是怎么样嘱咐你说你‘向来脸软经不得几句好话儿这可是主儿家的事情上上下下大家的吃用别竟作好好先生临期自误。’怎么头一年就合我打起擂台来了?还是我这话嘱咐多余了?还是你是我的嬷嬷爹众人只管交齐了你交的齐不齐就下的去呢?你把这个道理讲给我听听!”戴勤听了这话连忙跪下说:“奴才下去赶紧催去。”

    何小姐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有此时才催的早作甚么来着?交代这差使的第一天我当着老爷、太太面前告诉过你们:‘大家办好了老爷、太太自有恩典是大家的脸面;倘然误了老爷、太太的事那一面儿的话我就不说了临期你们大家可得原谅我。’不想大家都知道原谅我倒是从你第一个先不原谅我起。很好!”说着把小眉毛儿一抬小眼睛儿一瞪小脸儿一扬望着张进宝叫了声:“张爹”说道:“你把他带到外头老爷书房头里请出老爷的家法来结结实实打他二十板子再带进来见我!”

    戴勤此时唬得只是磕头求奶奶开恩。院子的家人一个个屏声息气连咳嗽也不敢轻易咳嗽。堂屋里的仆妇丫鬟只鸦雀无声的窃听把个随缘儿媳妇急得只是怪哭悄悄儿磨着他妈给进去求求。戴嬷嬷也自着急待要进去又怵着不敢进去。

    早听张姑娘劝了一句说:“姐姐看着我饶他个初次罢。”只这一句便听何小姐高声说道:“妹妹不是这么着。

    这桩事你我两个一般儿大的沉重怎么叫我看着你呢?要说因为这是个初次就饶他我正为这是个初次所以才饶不得他。这次正是个立法之初饶了这次往后就是例了;独饶了他众人都有得说的了。要依然等到公婆操起心来你我怎么对公婆?又怎么对众人?慢讲是他饶不得假如华奶公今年有个拖欠你我讲不得也该是一例的照办才公道。”

    按下这头。却说安公子自从去年埋书斋偶然在家闲一刻便见他姊妹两个“三下五除二”的不离手“五亩七分半”的不离口。因自己一向正在用功正不曾留心这桩事到底弄到怎么个分儿上了不想今日才得应酬完了跑回家来正碰上这场热闹。一时坐在一旁既不好伸手又无从开口。

    因觉得有些饿了才叫人拣了几个甜饽饽来拿起来咬了一口正在嘴里嚼着听得他那位萧史卿这半日倒像推翻了核桃车子一般总不曾住话。说着说着那个气好比烟袋换吹筒吹筒换鸟枪鸟枪换炮越吹越壮了。自己待要开言解劝听得张姑娘才说了一句索性连他嬷嬷爹华忠也刮擦上了却也防一说吃个钉子。

    正在为难只见张进宝听得大奶奶吩咐先答应了一声:“嗻!”便颤巍巍扶着杌凳儿跪下去回道:“奴才有个下情求奶奶恩典!”窗外的家人见他跪下轰都跪下了。两个嬷嬷便也带了随缘儿媳妇跟着张进宝跪在屋门外头。何小姐连忙站起来说:“张爹你快起来有话起来说。”说着便叫花铃儿:“快把你张爷爷搀起来。”又说:“这事不与俩嬷嬷相干你两个也只管起来。”又叫大家也起来。

    张进宝站起身来才慢慢的说道:“这件事戴勤算实在辜负主儿的恩典就是奴才平日不能提补着他也有不是。求奶奶开恩可怜他个糊涂听不出主儿的吩咐来;再者看他平日差使也还勤谨奶奶赏奴才个脸饶他这次。奴才下去帮他催去也不用讲甚么麦秋不麦秋那天催齐了赶紧就交上来。要误了事请奶奶连奴才一并责罚!”戴勤此时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在那里磕头。

    只听何小姐坐在上面说道:“张爹你是个有岁数儿最明白的人我方才的话却不为他短交这百十吊钱起见。你知道的帐上现在也不至于立等这项钱使也不是我年轻高兴不顾家人含怨;便是看着我嬷嬷从小儿奶到我这么大在他跟前也该从宽些。但是嬷嬷爹、嬷嬷妈怎么重也重不过老爷、太太去也重不过家里这个大局去。”说着又问着公子合张姑娘道:“爷合妹妹白想我这话说的是不是?”这二位好容易听着他口话儿松了点儿了谁还敢道个“不”字?二人齐声答道:“说的很是。可是张爹方才说的只可怜他个糊涂罢。”

    说着何小姐早又回过头去望着张进宝说道:“张爹你既这么替他说着我只看你这个老脸儿看着你还是看着老爷、太太待你恩典重的上头今日权且饶他这顿板子。也不用你帮他催大约叫他十天八天催齐也不能限他到年底给我交齐了。”说着又从桌儿上拿起一个单子来交给张进宝看说:“你瞧这是我们商量着给你众人拟出来的奖赏单子打算请老爷、太太看了好施恩。他也是一样。不想他不爱这个好看儿叫我可有甚么法儿呢?他这分赏只好撤下来罢。至于庄头可宽不得。你下去就照着我定的那个章程办去。”

    张进宝连珠炮的答应:“嗻!”便望着戴勤道:“这还不快叩谢爷合二位***恩典吗?”那戴勤连忙摘了帽子碰了阵头才随张进宝出去。两个嬷嬷合随缘儿媳妇又进来要磕头何小姐连忙一把拉住他两个又安慰戴嬷嬷道:“你可别抱怨我我可是没法儿。”戴嬷嬷此时感畏不遑那里还敢抱怨。

    当下他姊妹两个归着清楚才同公子过住房来。

    却说安公子见金、玉姊妹已经把家里整理得大有眉目自己的功名却才走得一半途程歇了两日想到明年会试由不得不急着用功。恰好一日安老爷偶然走到书房里见他正在那里拟了几个题目想要请老爷看定依课作起文来。安老爷看了看说:“题目倒都拟的是的只是要作会试工夫却比乡试一步难似一步了。乡试中后便算交过排场明年连捷固好不然还有个下科可待;到了会试中后紧接着便是朝考朝考不取殿试再写作差些便拿不稳点那个翰林。不走翰林这途同一科甲就有天壤之别了。所以凡有志科甲者既中了举那进士中与不中虽不可预知却不可不预存个必中之心早尽些中后的人事。这人事要怎的个尽法呢?只对策、写殿试卷子这两层功夫从眼下便得作起。我的意思每月九课只要你作六课的文章;其余三课待我按课给你拟出策题来依题条对。凡是敷衍策题、抄袭策料以至用些架空排句塞责却来不得的。一定要认真说出几句史液经腴将来才好去廷对。你的字虽然不丑那点画偏旁也还欠些讲究。此后作文便用朝考卷子誊正对策便用殿试卷子誊正待我给你阅改。非我见你既中了个举转这等苦口求全责备也虑着你读书一场进不了那座清秘堂用个部属中书已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再要遭际不偶去作个榜下知县我便是你的前车之鉴不可不知。”

    列公只看这位安老先生怕作知县算到了头儿了卫顾儿子也算到了头儿了。但是也得他有那个卫顾儿子的本事学问。倘然我说书的果然也有个会试的儿子却叫我合他讲些甚么来?

    闲话少说。却说安公子遵着父亲的教训依然闭门用起功来准备来年会试。这书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捻指之间早又到了次年礼闱临近了。安老爷正想着这次不知是那几位主司进去不想得了信这次的大总裁又熟人过多了。原来那时乌克斋已升了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十兼内务府大臣莫学士也升了侍郎吴侍郎又升了总宪三个一齐点进去。正是安公子的两位先生一位世弟兄。不消关节只看他的路数笔气那卷子也就是亮的了。何况他还是个门里出身的真实艺业!此番焉有不中之理?

    看看到了场期那安公子怎的个进场出场不烦重叙。等到出榜又高高的中在十八魁以内。安老爷一家的欢喜热闹更不待言。紧接着朝考入了选便去殿试。那殿试策题问的是经学、史学、漕政、捕政四道安公子经安老爷这几个月的造就工夫那本殿试卷子真真作得来经经纬史写得来虎卧龙跳。钦派阅卷大臣把他优定在前十本以内。城里有乌、吴、莫三位这等一班最关切的人还愁安老爷得不着信不成?当日就早先得了个密信暗暗放心说:“只要在前十本无论第几这二甲是拿得稳的编修便可望了。”

    却说到了升殿传胪的头一天读卷大臣先进上前十本去恭候御笔钦定那鼎甲一二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名的传胪以至后六名的甲乙。上去之后那班新进士都在保和殿后左门外候旨预备钦定下来那个占了前十名立刻就要预备带领引见。这个当儿除了那殿试写作平平、自分鼎甲无望的不作妄想外但是有志之士人人-足昂头在那里望信想这个前十名更想那前十名鼎甲的三名。内中只有安公子此时不但自知旗人格于成例向来没个点鼎甲的便是他在前十名也早密密的得了信儿了。心里暗想:“便是取在第十名也还在二甲里。此番回家上慰父母所不待言连我那萧史、桐卿那个‘插金花’、‘饮琼林酒’、‘作夫人’的三个难题目我也算交过两篇卷了。”因此他只管在那里一样的听信却比众人心里落得安闲自在。闲中无事只靠在后左门旁边望着大院子里看热闹。

    只见那座宫门的台阶儿倒有一人多高正门左门掩着只西边这间的门开着一扇豹尾森排雀翎拱卫只不听得有个高声说话的。再看院子里那些预备带领引见的官员都在乾清门阶下伺候听旨。又有这班新进士的同乡、同年、至亲本家这日有事无事都各各借桩公事来关切探听。还有一班好事些的虽然与他无干也要知道知道这科的鼎甲是谁。

    又有那些跟班的笔政爷们更要窃听个消息预备在大人跟前当个鲜明差使。一进那大院子里千佛头一般挤挤擦擦站了一院子人都扬着脑袋向那乾清门上望着。那门上站的一班侍卫公不住的在那里吆喝“积扐汗”。“积扐汗”者清语“声音”也。恐其人多声众。虽圣人远在深宫一时听不见防得是御前大臣碰见普化天尊般的一声雷那些侍卫公便持不住。

    大家正在盼望只见一个奏事黄门官从门里出来宣了状元、榜眼、探花、传胪的名次。人多地方敞一时有听的真的有听不真的还有站得远些挤在后面的许多人一个个矮身欠脚长身延颈半日还不曾打听明白状元是谁。又彼此探问传说了会子才知那一甲一名状元姓奚江苏人名叫奚振钟;一甲二名榜眼姓童淅江人名叫童海晏;一甲三名探花便是正黄旗汉军人安骥;二甲一名传胪却是个姓马的叫作马行显。那状元、榜眼、传胪的一班亲友听得个个欢喜所不待言;只忽然听得本科探花点了个旗人人人惊异都说:“这实在要算本朝破天荒的第一人了!”纷纷纳罕。

    那知我大清兵民畏法官吏知法大臣执法圣天子神明乎法。原来那日进上前十本殿试卷去圣人见那第三本虽然写作俱佳只是策文靡丽而欠实义字体姿媚而欠精神料不是个远大之器。及至看到第八名安骥这本不但写得黑圆光润那策文的经学、史学两条对得本本源源漕政、捕政两条对得来条条切中利弊。天颜大喜便从第八名提向前来定了第三名把那原定的第三名改作第八名因此安公子便占了个一甲三名的探花郎。

    却说后左门的那班新进士见宫门一阵簪缨乱动知是卷子下来了。时候离得越近心里望得越紧。紧接着便是那班带引见的官如飞而来。忽然见一个胖子分开众人两只手捧着个大肚子两条腿踹落踹落的跑得满头是汗张着张大嘴一上-嚓便叫:“龙媒!龙媒!”众人又不知龙媒为谁。他一眼看见安公子便跑到他跟前只说了个“恭喜”两个字便扶了安公子的肩膀喘个不住可再说不出话来了。

    安公子出其不意倒被他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出是何麦舟。这何麦舟便是安公子当日上淮安的时候同管子金两个来帮盘缠的那人。安公子见他这个样子只问说:“怎么了?”他才喘吁吁的伸了三个指头说:“龙媒恭喜!你点了一甲三名探花了!”安公子只是不信。这个当儿早听那班带引见的官儿一名一名叫到他的名字果然一甲三名叫得是安骥。安公子此时惊喜交集早同了那九个人一个个跟着来到乾清门排班。

    大家围着一看只见状元清华丰采榜眼凝重安详;到了那个探花说甚么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只他那气宇轩昂之中不露一些纨袴温文儒雅之内不粘一点寒酸。真真是彝鼎圭璋熙朝人瑞;就连那个传胪也生得方面大耳一部浓须像是个干济之才。众人不胜叹赏。那知这班草茅新近初来到这禁-森严地方一个个只管是志等云飞却都是面无人色。十个人一班儿排在那里只口中念念有词低着头悄默声儿的演习着背履历。不一刻只见黄门官站在那高台阶上说了句“引见”便鱼贯而入的带上去。引见下来名次不动静候次日升殿传胪。

    却说安公子回到宅里想到这番意外恩荣诸事不顾一心只想飞回去见着父母正不知二位老人家当如何欢喜。无如明日便是传胪大典紧接着还有归大班引见、赴宴谢恩、登瀛释褐许多事授了职便要进那座翰林院到任。事不由己无法只得先差人回园代躬给父母叩喜就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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