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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隐西山闭门课骥子 捷南宫垂老占龙头(2/2)

儿女英雄传作者:清·文康 2020-01-12 02:51
睡还在那里左盼右盼看看等到亮钟[亮钟意指天将亮的时分。古时天将亮时打五更钟。]以后无信大家也觉得是无望了又乏又困兴致索然只得打点要睡。上房将然关了房门忽听得大门打得山响一片人声报说“头二三报报安老爷中了第三名进士!”

    列公你道安老爷既中得这样高为甚么直到此时才报?

    原来填榜的规矩从第六名填起前五名叫作“五魁”直等把榜填完就是半夜的光景了然后倒填五魁。到了填五魁的时候那场里办场的委员以至书吏、衙役、厨子、火夫都许买几斤蜡烛用钉子钉的大木盘插着托在手里轮流围绕照耀如同白昼叫作“闹五魁”。那点过的蜡烛拿出来送人还算一件取吉利的人情礼物。因此上填到安老爷的名字已是四更天的光景。那报喜的谁不想这个五魁的头报一得了信便随着起早下圆明园的车马从西直门连夜飞奔而来所以到这里天还没亮。

    闲话休提。这太太因等不见喜信正在卸妆要睡听得外面喧嚷忙叫人开了房门出去打听。那门上的家人早把报条接了进来给老爷、太太、公子叩喜。这一番吵吵安老爷也醒了连忙披衣起来公子呈上报条看了满心欢喜。

    一时想起来自己半生辛苦黄卷青灯直到须发苍然才了得这桩心愿不觉喜极生悲倒落了几点泪。太太也觉心中颇有所感忍泪含笑劝解说“老爷这正该喜欢怎么倒伤起心来呢?”定了一会大家才喜逐颜开满脸堆下笑来。

    公子便去打点写手本、拜帖职名以及拜见老师的贽见、门包、封套。家人们在外边开发喜钱。紧接着就有内城各家亲友看了榜先遣人来道喜把位安太太忙得头脸也不曾好生梳洗得。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乏也忘了困也没了忙忙的带着丫鬟仆妇一面打点帽子衣服又去平兑银两找红毡拿拜匣。所喜都是自己平日勤谨的好处一件一件的预先弄妥还不费事。安老爷看着太太忙得连袋烟也没工夫吃便说道“太太不必忙今日没事有一天的工夫呢。我后半天进城不迟歇歇再收罢!”说着自己梳洗已毕忙穿好了衣服先设了香案在天地前上香磕头又到佛堂、祠堂行过了礼然后内外家人都来叩喜。这些情节都不必细讲。

    安老爷一面料理了些自己随手用的东西便催着早些吃饭。吃饭中间公子便说“父亲虽然多辛苦了几次如今却高高的中了个第三可谓‘上天不负苦章自有定论’将来殿试那一甲一名也不敢必也中个第三就好了!”安老爷笑说“这又是孩子话了那一甲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咱们旗人是没分的。也不是旗人必不配点那状元、榜眼、探花。本朝的定例觉得旗人可以吃钱粮可以考翻译可以挑侍卫宦途比汉人宽些所以把这一甲三名留给天下的读书人大家巴结去。这是本朝珍重名器、培直人材的意思。况且‘探花’两个字你可知道他怎么讲?那状元自然要选一个才貌四项兼备的不用讲了;就是探花也须得个美少年去配他为的是琼林宴的这一天叫他去折取杏花大家簪在头上作一段琼林佳话。这是唐代的故事。你看我虽然下至于老迈不堪也是望五的人了世上那有这样白头蹀躞的探花?岂不被杏花笑人!果然那样那不叫作‘探花’倒叫作‘笑话儿’了!”

    公子道“便不得探花翰林也是稳的。”老爷说“那又不然。在常情论那名心重的自然想点个翰林院的庶常;利心重的自然想作个榜下知县;有才气的自然想用分部主事;到了中书就不大有人想了;归班更不必讲。我的见识却与人不同我怕的是知县不拿出天良来作我心里过不去;拿出天良来作世路上行不去——那一条路儿可断断走不得!至于那入金马、登玉堂是少年朋友的事业我过了景了。就便用个部属作呢还作得来但是这个年纪还靴桶儿里掖着一把子稿满道四处去找堂官也就露着无趣。我倒想用个冰冷的中书三年分内外用——难道我还就外用不成?——那时一纸呈儿挂冠林下倒是一桩乐事。不然索性归了班十年后才选得着。且不问这十年后如何就这十年里我便课子读书成就出一个儿子来也算不虚度此生了!”公子自是不敢答言。安太太听了说道“老爷也忒虑得远。我只说万事都是尽人事听天命自有个一定。”老爷说“太太这话却倒不错。”

    说话间一时吃罢了饭便有几家拜从章的门生赶来道喜。人来人往应酬了一番那天就不早了安老爷才得进城。到了住宅早有部里长班送信告知老爷中在第几房并房师的官衔、姓名、科分、住处。从次日起便去拜房师拜座师认前辈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刻齿录刻朱卷。那房师、座师见了都说“一见你这本卷子便知为老手宿儒晚成大器如今果然。可有定评。”说着十分叹赞。

    这安老爷一连忙了数日不曾得闲直等谢恩领宴诸事完毕才得略略安静。五十岁的老头儿也得伏案埋头作起楷来。

    转眼覆试朝考已过紧接着殿试。那老爷的虽比不得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却颇颇的有些经济议论与那抄策料填对句的不同。那些同年见了都道“定入高选。”怎奈老爷是个走方步的人凡那些送字样子、送诗篇儿这些门路都不晓得去作。自己又年届五旬那殿试卷子作的虽然议论恢宏写的却不能精神饱满因此上点了一个三甲。及至引见到了老爷这排奏完履历圣人往下一看见他正是服官政的年纪脸上一团正气胸中自然是一片至诚。这要作一个地方官断无不爱惜民命的理就在排单里“海”三个字头上点了一个朱点用了榜下知县。

    少时引见一散传下这旨意来。安老爷一听心里说道“完了!正是我怕走的一条路恰恰的走到这条路上来!”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凉了半截。心里的那番懊恼不但后悔此番不该会试一直悔到当年不该读书在人群儿里险些儿不曾哭了出来。便有一班少年新进凑来携手作贺。有的说“班生此去何异登仙!”又有的说“当年是‘拥书权拜小诸侯’而今真个‘百里侯’矣!”又有一班外行朋友说是“这榜下即用是‘老虎班’一到就补好缺的。”又有的说“‘在京的和尚出外的官’这就得了!”一面就答讪着荐幕友荐长随。落后还是几位老师认真关切走来问道“外用了?不必介意章、政事都是报国况这宦途如海那有一定的?且回去歇歇再谈罢。”这老爷也只得一一的应酬一番。又有那些拜从章的门生跟着送引见见老爷走了这途转觉得依依不舍。安老爷从上头下来应酬了大家几句回到下处吃了点东西向应到的几处勉强转了一转便回庄园上来。

    那时早有报子报知家人们听见老爷得了外任个个喜出望外。只有太太合公子见老爷进门来愁盾不展面带忧容便知是因为外用的原故。一时且不好安慰倒提着精神谈了些没要紧的闲话。老爷也强为欢笑说“闹了这许多天了实在也乏了且让我歇一歇儿慢慢的再计议罢。”

    谁想有了年纪的人外面受了这一向的辛苦劳碌心里又加上这一番的烦恼忧思次日便觉得有些鼻塞声重胸闷头晕恹恹的就成了一个外感内伤的病。安太太急急的请医调治好容易出了汗寒热往来又转了疟疾;疟疾才止又得了秋后痢疾。无法只得在吏部递了呈子告假养病。每日价医不离门药不离口把个安太太急得烧子时香吃白斋求签许愿闹得寝食不安。连公子业功课也因侍奉汤药渐渐的荒废下来。直到秋尽冬初安老爷才得病退身安起居如旧。依安老爷的心里早就打了个再不出山的主意了怎奈那些关切一边的师友亲戚骨肉都以天恩祖德报国勤民的大义劝勉老爷又是位循规蹈矩听天任命不肯苟且的人只得呈报销假投供。可巧正遇着南河高家堰一带黄河决口俗语说“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这一个水灾也不知伤了多少民田民命!地方大吏飞章入奏请帑并请拣发知县十二员到工差遣委用。这一下子又把这老爷打在候补候选的里头挑上了。

    列公安老爷这样一个有经济问的人难道连一个知县作不来?何至于就愁病交加到这步田地!有个原故。只因这老爷的天性恬淡见识高明广读诗书阅尽世态。见世上那些州县官儿不知感化民风不知爱惜民命讲得是走动声气好弄银钱巴结上司好谋升转。甚么叫钱谷刑名一概委之幕友、官亲、家丁、书吏不去过问且图一个旗锣扇伞的豪华酒肉牌摊的乐事。就使有等稍知自爱的又苦于众人皆醉不容一人独醒得了百姓的心又不能合上司的式动辄不是给他加上个“难膺民社”就是给他加上个“不甚相宜”轻轻的就端掉了依然有始无终求荣反辱。

    因此上自己一中进士就把这知县看作了一个畏途。如今索性挑了个河工这河工更是个有名的虚报工段、侵冒钱粮、逢迎奔走、吃喝搅扰的地方比地方官尤其难作。自己一想可见宦海无定食路有方天命早已安排在那里了倒不如听命由天的闯着作去或者就这条路上立起一番事业上不负国恩下不负也不见得。老爷存了这个念头倒打起精神次第的过堂引见拜客辞行一切琐屑事情都已完毕才回到庄园。

    略歇息了歇息便有那些家人回说钦限紧急请示商量怎的起行。那些家人也有说该坐长船的也有说该走旱路的也有说行李另走的也有说家眷同行的。安老爷说“你们大家且不必议论纷纷我早有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主见在此。”这正是

    得意人迷失意事一番欢喜一番愁。

    要知那安老爷此番起行赴官怎的个主见下回书交代。

    (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