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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雷轰电掣弹毙凶僧 冷月昏灯刀歼余寇(2/2)

儿女英雄传作者:清·文康 2020-01-12 02:51
向前问道“你是谁?”那女子答道“我是我。”秃子道“是你就问你咧我们这屋里那个人呢?”女子道“这屋里那个人你交给我了吗?”那瘦子道“先别讲那个我师傅这是怎么了?”女子道“你师傅这大概算死了罢。”瘦子道“知道是死了谁弄死他的?”女子道“我呀!”瘦子道“你讲甚么情理弄死他?”女子道“准他弄死人就准我弄死他就是这么个情理。”

    瘦子听了这话说的野伸手就奔了那女子去。只见那女子不慌不忙把右手从下往上一翻用了个“叶底藏花”的架式吧只一个反巴掌早打在他腕子上拨了开去。那瘦子一见说“怎么着手里有活?这打了我的叫儿了!你等等儿咱们爷儿俩较量较量!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师傅的少林拳有多么霸道!可别跑!”女子说“有跑的不来了等着请教。”那瘦子说着甩了外面的僧衣交给秃子说“你闪开!看我打他个败火的红姑娘儿模样儿!”那女子也不合他斗口便站在台阶前看他怎生个下脚法。只见那瘦子紧了紧腰转向南边向着那女子吐了个门户把左手拢住右拳头往上一拱说了声“请!”且住!难道两个人打起来了还闹许多仪注不成?

    列公打拳的这家武艺却与厮杀械斗不同有个家数有个规矩有个架式。讲家数为头数武当拳、少林拳两家。

    武当拳是明太祖洪武爷留下的叫作内家;少林拳是姚广孝姚少师留下的叫作外家。大凡和的都是少林拳。讲那打拳的规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个“请”字招呼一声。那拱手的时节左手拢着右手是让人先打进来;右手拢着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脚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若论这瘦和尚的少林拳却颇颇的有些拿手三五十人等闲近不得他。只因他不守僧规各庙里存身不住才跟了这个胖大强盗和尚在此作些不公不法的事。如今他见这女子方才的一个反巴掌有些家数不觉得技痒起来;又欺他是个女子故此把左手拢着右拳让他先打进来自己再破出去。

    那女子见他一拱手也丢个门户一个进步便到了那和尚跟前。举起双拳先在他面门前一晃这叫作“开门见山”却是个花着儿。破这个架式是用右胳膊横着一搪封住面门顺着用右手往下一抹拿住他的手腕子一拧将他身子拧转过来却用右手从他脖子右边反插将去把下巴一掐叫作“黄莺搦膆”。那瘦和尚见那女子的双拳到来就照式样一搪不想他把拳头虚幌了一幌踅回身去就走。那瘦子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个顽女筋斗的不怎么样!”说着一个进步跟下去举拳向那女子的后心就要下手这一着叫作“黑虎偷心”。他拳头已经打出去了一眼看见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矗矗的掖着把刀他就把拳头往上偏左一提照左哈扐巴打去明看着是着上了。只见那女子左肩膀往前一扭早打了个空。他自觉身子往前一扑赶紧的拿了拿桩站住。只这拿桩的这个当儿那女子就把身子一扭甩开左脚一回身嘡的一声正踢在那和尚右肋上。和尚“哼”了一声才待还手那女子收回左脚把脚跟向地下一碾轮起右腿甩了一个“旋风脚”吧那和尚左太阳上早着了一脚站脚不住咕咚向后便倒。这一着叫作“连环进步鸳鸯拐”是这姑娘的一桩看家的本领真实的艺业!

    却说那秃子看见骂了声“小撒粪的这不反了吗!”一气跑到厨房拿出一把三尺来长铁火剪来轮得风车儿般向那女子头上打来。那女子也不去搪他连忙把身子闪在一旁拔出刀来单臂抡开从上往下只一盖听得噌的一声把那火剪齐齐的从中腰里砍作两段。那秃和尚手里只剩得一尺来长两根大镊头钉子似的东西怎的个斗法?他说声“不好”丢下回头就跑。那女子赶上一步喝道“狗男女那里走!”在背后举起刀来照他的右肩膀一刀喀嚓从左助里砍将过来把个和尚弄成了“黄瓜腌葱”——剩了个斜岔儿了。他回手又把那瘦和尚头枭将下来用刀指着两个尸首道“贼秃驴!谅你这两个东西也不值得劳你姑娘的手段只是你两个满口唚的是些甚么!”

    正说着只见一个老和尚用大袖子捂着脖子从厨房里跑出来溜了出去。那女子也不追赶向他道“不必跑饶你的残生!谅你也不过是出去送信再叫两个人来。索性让我一不作二不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个爽快!”

    说着把那两个尸首踢开先清楚了脚下。只听得外面果然闹闹吵吵的一轰进来一群四五个七长八短的和尚手拿锹镢棍棒拥将上来。女子见这般人浑头浑脑都是些力巴[力把意为外行]心里想道“这倒不好和他交手且打倒两个再说!”他就把刀尖虚按一按托地一跳跳上房去揭了两片瓦朝下打来。

    一瓦正打中拿枣木杠子的一个大汉的额角噗的一声倒了把杠子撂在一边。那女子一见重新跳将下来将那杠子抢到手里掖上倭刀一手抡开杠子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了个落花流水东倒西歪一个个都打倒在东墙角跟前翻着白眼拨气儿。那女子冷笑道“这等不禁插打也值的来送死!我且问你你们庙里照这等没用的东西还有多少?”

    言还未了只听脑背后暴雷也似价一声道“不多还有一个!”那声音像是从半空里飞将下来。紧接着就见一条纯钢龙尾禅杖撒花盖顶的从脑后直奔顶门。那女子眼明手快连忙丢下杠子拿出那把刀来往上一架棍沉刀软将将的抵一个住。他单臂一攒劲用力挑开了那棍回转身来只见一个虎面行者前发齐眉后发盖颈头上束一条日月渗金箍浑身上穿一件元青缎排扣子滚身短袄下穿一条元青缎兜裆鸡腿裤腰系双股鸾带足登薄底快靴好一似蒲东寺不抹脸的憨惠明还疑是五台山没吃醉的花和尚!那女子见他来势凶恶先就单刀直入取那和尚那和尚也举棍相迎。

    他两个

    一个使雁翎宝刀一个使龙尾禅杖。一个棍起处似泰山压顶打下来举手无情;一个刀摆处如大海扬波触着他抬头便死。刀光棍势撒开万点寒星;棍竖刀横聚作一团杀气。一个莽和尚一个俏佳人;一个穿红一个穿黑;彼此在那冷月昏灯之下来来往往吆吆喝喝。

    这场恶斗斗得来十分好看!

    那女子斗到难解难分之处心中犯想说“这个和尚倒来得恁的了得!若合他这等油斗斗到几时?”说着虚晃一刀故意的让出一个空子来。那和尚一见举棍便向他顶门打来。女子把身子只一闪闪在一旁那棍早打了个空。和尚见上路打他不着掣回棍便从下路扫着他踝子骨打来。棍到处只见那女子两只小脚儿拳回去踢跶一跳便跳过那棍去。那和尚见两棍打他不着大吼一声双手攒劲轮开了棍便取他中路向左肋打来。那女子这番不闪了他把柳腰一摆平身向右一折那棍便擦着左肋奔了胁下去;他却扬起左胳膊从那棍的上面向外一绰往里一裹早把棍绰在手里。和尚见他的兵器被人吃住了咬着牙撒着腰往后一拽。那女子便把棍略松了一松和尚险些儿不曾坐个倒蹲儿连忙的插住两脚挺起腰来往前一挣。那女子趁势儿把棍往怀里只一带那和尚便跟过来。女子举刀向他面前一闪和尚只顾躲那刀不妨那女子抬起右腿用脚跟向胸脯上一登嘡他立脚不稳不由的撒了那纯钢禅杖仰面朝天倒了。那女子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那和尚在地下还待扎挣只听那女子说道“不敢起动我就把你这蒜锤子砸你这头蒜!”说着掖起那把刀来手起一棍打得他脑浆迸裂霎时间青的、红的、白的、黑的都流了出来呜呼哀哉敢是死了。

    那女子回过头来见东墙边那五个死了三个两个扎挣起来在那里把头碰的山响口中不住讨饶。那女子道“委屈你们几个算填了馅了;只得饶你不得!”随手一棍一个也结果了性命。那女子片刻之间弹打了一个当家的和尚一个三儿;刀劈了一个瘦和尚一个秃和尚;打倒了五个作工的僧人;结果了一个虎面行者一共整十个人。他这才抬头望着那一轮冷森森的月儿长啸了一声说“这才杀得爽快!

    只不知屋里这位小爷吓得是死是话?”说着提了那禅杖走到窗前只见那窗根儿上果然的通了一个小窟窿。他把着往里一望原来安公子还方寸不离坐在那个地方两个大拇指堵住了耳门那八个指头捂着眼睛在那里藏猫儿呢!

    那女子叫道“公子如今庙里的这般强盗都被我断送了。你可好生的看着那包袱等我把这门户给你关好向各处打一照再来。”公子说“姑娘你别走!”那女子也不答言走到房门跟前看了看那门上并无锁钥屈戌只钉着两个大铁环子。他便把手里那纯钢禅杖用手弯了转来弯成两股把两头插在铁环子里只一拧拧了个麻花儿把那门关好。重新拔出刀来先到了厨房。只见三间正房两间作厨房屋里西北另有个小门靠禅堂一间堆些柴炭。那厨房里墙上挂着一盏油灯案上鸡鸭鱼肉以至米面俱全。他也无心细看踅身就穿过那月光门出了院门奔了大殿而来。只见那大殿并没些香灯供养连佛像也是暴土尘灰。顺路到了西配殿一望寂静无人。再往南便是那座马圈的栅栏门。进门一看原来是正北三间正房正西一带灰棚正南三间马棚。那马棚里卸着一辆糙席篷子大车。一头黄牛一匹葱白叫驴都在空槽边拴着。院子里四个骡子守着个草帘子在那里啃。一带灰棚里不见些***大约是那些做工的和尚住的。南头一间堆着一地喂牲口的草草堆里卧着两个人。从窗户映着月光一看只见那俩人身上止剩得两条裤子上身剥得精光胸前都是血迹模糊碗大的一个窟窿心肝五脏都掏去了。细认了认却是在岔道口看见的那两个骡夫。

    那女子看了点头道“这还有些天理!”说着踅身奔了正房。那正房里面灯烛点得正亮两扇房门虚掩。推门进去只见方才溜了的那个老和尚守着一堆炭火旁边放着一把酒壶、一盅酒正在那里烧两个骡失的“狼心”“狗肺”吃呢。他一见女子进来吓的才待要嚷那女子连忙用手把他的头往下一按说“不准高声!我有话问你说的明白饶你性命。”不想这一按手重了些按错了筍子把个脖子按进腔子里去“哼”的一声也交代了。那女子笑了一声说“怎的这等不禁按!”他随把桌子上的灯拿起来里外屋里一照只见不过是些破箱破笼衣服铺盖之流。又见那炕上堆着两个骡夫的衣裳行李行李堆上放着一封信拿起那信来一看上写着“褚宅家信”。那女子自语道“原来这封信在这里。”回手揣在怀里。迈步出门嗖的一声纵上房去又一纵便上了那座大殿。站在殿脊上四边一望只见前是高山后是旷野左无村落右无乡邻止那天上一轮冷月眼前一派寒烟。这地方好不冷静!又向庙里一望四边寂静万籁无声再也望不见个人影儿。“端的是都被我杀尽了!”看毕顺着大殿房脊回到那禅堂东院从房上跳将下来。

    才待上台阶儿觉得心里一动耳边一热脸上一红不由得一阵四肢无力连忙用那把刀拄在地上说“不好我大错了!我千不合万不合方才不合结果了那老和尚才是。如今正是深更半夜况又在这古庙荒山我这一进屋子见了他正有万语千言旁边要没个证明的人幼女孤男未免觉得……”想到这里浑身益发摇摇无主起来。呆了半晌他忽然把眉儿一扬胸脯儿一挺拿那把刀上下一指说道“痴丫头!你看这上面是甚么?下面是甚么?便是明里无人岂得暗中无神?纵说暗中无神难道他不是人不成?我不是人不成?何妨!”说着他就先到厨房向灶边寻了一根秫秸在灯盏里蘸了些油点着出来。到了那禅堂门首一只手扭开那锁门的禅杖进房先点上了灯。

    那公子见他回来说道“姑娘你可回来了!方才你走后险些儿不曾把我吓死!”那女子忙问道“难道又有甚么响动不成?”公子说“岂止响动直进屋里来了。”女子说“不信门关得这样牢靠他会进来?”公子道“他何尝用从门里走?从窗户里就进来了。”女子忙问“进来便怎么样?”公子指天画地的说道“进来他就跳上桌子把那桌子上的菜舔了个干净。我这里拍着窗户吆喝了两声他才夹着尾巴跑了。”

    女子道“这倒底是个甚么东西?”公子道“是个挺大的大狸花猫。”女子含怒道“你这人怎的这等没要紧!如今大事已完我有万言相告此时才该你我闲谈的时候了。”只见他靠了桌儿坐下一只手按了那把倭刀言无数句话不一夕才待开口还未开口侧耳一听只听得一片哭声哭道是“皇天菩萨!救命呀!”那哭声哭得来十分悲惨!正是

    好似钱塘潮汐水一波才退一波来。

    要知那哭声是怎的个原由那女子听了如何下回书交代。

    (第六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