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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证同心姊妹谈衷曲 酬素愿翁媪赴华筵

儿女英雄传作者:清·文康 2020-01-12 02:51
    这部书前半部演到龙凤合配弓砚双圆。看事迹已是笔酣墨饱;章毕竟不曾写到安龙媒正传。不为安龙媒立传则自回《隐西山闭门课骥子》起至第二十八回《宝砚雕弓完成大礼》皆为无谓陈言便算不曾为安水心立传。如许一部大书安水心其日之精、月之魄、木之本、水之源也不为立传非龙门世家体例矣。燕北闲人知其故故前回书既将何玉凤、张金凤正传结束清楚此后便要入安龙媒正传。入安龙媒正传若撇开双凤重烦笔墨另起楼台通部便有“失之两橛不成一贯”之病所以这回书紧接先表何玉凤。

    却说何玉凤本是个世家千金闺秀只因含冤被难弄得孤苦伶仃连自己一条性命尚在未卜存亡那里还讲得到“婚姻”二字?不想忽然大仇已报身命得安姻缘成就。这段姻缘又正是安家这等一分诗礼人家安老爷、佟儒人这等一双慈厚翁姑安公子这等一位儒雅夫婿又得张姑娘这等一个同心合意的作了姊妹共事一人再加舅太太这等一个玲珑剔透两地知根儿的人作了干娘从中调停提补便是念生绝绝不想再见的乳母丫鬟也一时同相聚首。此时何玉凤的遭际真算得千古个乐人来享浩劫桩快事!

    便从“一十八狱狱中狱”升到“三十三天天外天”其快乐也不过如此还不专在乎新婚燕尔似水如鱼。

    你道就靠安老夫妻、邓家父女又能有多大神通就把他成全到这个地步?这是个天。难道天又合他有甚么年谊世好有心照应他不成?无非他那一片孝心、一团至性作成儿女英雄合了人情天理自然就转祸为福遇危而安。这是人人作得来的只苦于人人不肯照他那样作了去。既或偶然作到这个地步又向老天算起帐来说“这是我苦尽甘来应该食报的、享用的。”就未免气骄志满一天一天的放荡恣纵起来寻些房帏快乐图些饱暖安闲挥些无益银钱长些拒人气焰。岂知天道无亲惟佑善人这样斫丧起来那“满招损乖致戾”的道理如应斯响。便是天果然合你有个年谊世好他也没法了。纵有旺腾腾的好时运也不怕不重新败坏下来;齐整整的好家园也不怕不重新萧条下来。及至自己寻到苦恼场中却要抱怨说“老天怎的不睁眼!”呜呼!老天其不冤乎?

    何玉凤是何等一副儿女心肠英雄见识!况且他自幼儿就自己为难惯了自己的了如今从钢眼里拔出来好容易遇着这等月满花香的时光他如何肯轻易放过?因此一进安家门便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绕手的大难题目。想到上天这番厚恩众人这番美意我如今既作了他家的媳妇要不给公婆节省几分精神把丈夫成就一个人物替安家立起一番事业来怎报得这天恩副得这人望?他如此一想早把从前作女儿时节的行径全副丢开却事事克己步步虚心的作起人家讲起世路来。更兼他天生得落落大方不似那羞手羞脚的小家气象。再看看安家的上上下下那个也不是蓦生人。因此该说的就说该问的就问。该是公子作主的定有个尽让;该合张姑娘商量的定尽他一声。到了公婆跟前便同张姑娘叙姊妹礼数自己居先到了夫妻之间便合他论房帏资格自己居右。处得来天然合拍不即不离。把安老夫妻两个乐得大称心怀眉开眼笑。

    他当下在上房周旋了褚大娘子合诸位女眷一番见舅太太不在跟前。便要到干娘屋里尽个礼数。安太太吩咐他“就便脱了礼服换换衣裳也合妹妹说说话儿去。”他答应着等又给婆婆装了袋烟才同张姑娘拉着手儿过这院里来。一进院门正要到舅太太屋里去早见舅太太在廊下站着。说“姑奶奶必是要到我屋里你先不用来呢。今日是头一天出来除了见公婆这算进头一道门槛儿得取个吉祥你先到你妹妹屋里看看去我这里张罗给你们弄晌饽饽呢等我告诉明白了他们我也找了你们去。”何小姐见如此说只得笑着回到自己新房换了衣服便到西屋里来。

    却说安公子住的那房子虽是三开间却是前后两卷通共要算六间。金、玉姊妹在东西间分住屋里的装修槅断都是一样。只东屋里因作新房那张合欢床规矩设在靠南窗便把两卷打作通连匀出北面来摆妆奁安坐落。张姑娘这屋里却是齐着前后两卷的中缝安着一溜碧纱橱隔作里外两间南一间算个燕居北一间作为卧室。

    何小姐到了这屋里便合张姑娘在外间靠窗南床上坐下早有华嬷嬷、丫鬟柳条儿送上茶来。何小姐一面喝茶留神看那屋子见床上当中一般的摆着炕桌、引枕、坐褥桌上一个阳羡砂盆儿种着几苗水仙。左右靠墙分列两张小条案儿这边案上随意摆两件陈设那边摆一奁。地下顺西墙一张撬头大案案上座钟瓶洗之外磊着些书藉法帖。案前一张大理石面小方桌上面摆得笔砚精良左右两张杌子。

    北一面靠碧纱橱东西两架书阁儿当中便是卧房门门上挑着葱绿软帘儿门里安着个曲折槅子槅子上嵌着块大玻璃放着绸挡儿却望不见卧房里的床帐。又见那外间满屋里贴落的图书四壁。

    何小姐自幼也曾正经读过几年书自从奔走风尘没那心兴理会到此。如今心闲兴会见了许多字画不免赏鉴起来一抬头先见正南窗户上槛悬着一面大长的匾额古宣托裱界画朱丝写着径寸来大的角四方的颜字。何小姐要看看是何人的笔墨先看了看下款却只得一行年月并无名号;重复看那上款写着“老人书付骥儿诵之”才晓得是公公的亲笔。因读那匾上的字见写道是

    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潜心以居对越上帝足容必重手容必恭;择地而蹈折旋蚁封。出门如宾承事如祭;战战兢兢罔敢或易。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洞洞属属罔敢或轻。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当事而存靡他其适。勿贰以二勿参以三;惟精惟一万变是监。从事于斯。是曰持敬;动静弗违表里交正。须臾有间私欲万端;不火而热不冰而寒。毫里有差天壤易处;三纲既沦九法亦頚。呜呼小子。念哉敬哉!墨卿司戒敢告灵台。

    何小姐看了一遍粗枝大叶也还讲得明白却不知这是那书上的格言还是公公的庭训只觉句句说得有理。暗说“原来老人家弄个笔墨也是这等丝毫不苟的!”因又看那东槅断方窗上头也贴着个小小的横额子却是碗口大的八分书写得是戈雁听鸡上款是“龙媒老弟属”下款是“克隶”这两句《诗经》姑娘还记得又看方窗两旁那副小对联写得软软儿的一笔赵字写着

    屋小于舟

    春深似海

    却是新郎自己的手笔。何小姐心里道“这‘屋小于舟’不过道其实耳下联的意思就有些不大老成不是老人家教诵这段格言的本意了。”一面回头又看那身后炕案边挂的四扇屏写得都是一方方的集锦小楷却是诸同人送的催妆曲。大略看了一看也有几句庄重的也有几句轻佻的也有看着不大懂得的。合张姑娘一路说笑着便站起来到大案前看西墙挂的那幅堂轴见画的是仿元人《三多图》落款是“友生声庵莫友士写意”。姑娘都不知这些人为谁。又看两旁那副描金朱绢对联写道是

    金门待奏贤良策

    玉笥新藏博议书

    上款是“奉贺龙媒仁兄大人合卺重喜”下款是“问羹愚弟梅鼎拜题并书”。何小姐看了一笑因问道“这梅鼎是谁呀?是个甚么人儿呀?”张姑娘道“他也是咱们个旗人他们太爷称呼同大人现任南河河道总督。这梅少爷是公公的门生又合玉郎换帖所以去年来了公婆还叫我见过。昨日他也在这里来着。姐姐没听见进来闹房的那一群里头个讨人嫌吵吵不清的就是他。公公可疼他呀常说那孩子有出息儿。”

    何小姐道“这孩子儿呀我只说他没出息儿!”张姑娘道“姐姐怎么倒知道他么?”何小姐道“我何曾知道他?你只看他送人副对子也有这么淘气的么?”张姑娘听了这话。又把那对子念了一遍才笑起来道“果然!姐姐这一说破了再看那‘待’字、‘新’字下得尤其可恶并且还不能原谅他无心。昨日姐姐只管在屋里坐着横竖也听见他那嘴刬了。”

    二人说着转到卧房门口何小姐抬头看门上时也有块小匾写着

    瓣香室心里想道“这‘瓣香’两个字倒还容易明白只是题在卧房门上不对啊这卧房里可一瓣心香的供奉谁呢?”一面想一面看那匾上的字只见那纵横波磔一笔笔写的俨如铁画银钩连那墨气都像堆起一层来似的配着那粉白雪亮的光绫地儿越显黑白分明得好看。及至细看才知不是写的原来照扎花儿一样用青绒绣出来的。那下款还绣着“桐绣”一行行楷小字还绣着两方朱红图书。

    何小姐道“这倒别致。这‘桐卿’又是谁呀?手儿怎么这么巧哇!这个人儿在那里我见得着他见不着?”张姑娘道“姐姐岂但见得着只怕见着他叫他绣个甚么他还不敢不绣呢。但是这个人儿他可只会绣不能写这块匾的蓝本是他求人家写的。”何小姐只顾贪看那屋子也不往下再问。

    说着将要进门张姑娘道“柳条儿你先进去把玻璃上那个挡儿拉开得点亮儿。”柳条儿答应一声先侧着身子过去何小姐随着也进了屋门。见那曲折槅子是向西转过去的等柳条儿撤玻璃挡儿的这个当儿回头一看见那槅子东一面长长短短横的竖的贴着无数诗笺都是公子的近作。看了看也有几首寄怀言志的大抵吟风弄月居多一时也看不完。只见内中有一幅双红笺纸题着一首七言截句那题目倒写了有两三行写道是

    庭前偶植梧桐二本才似人长日携清泉洗之欣欣向荣越益繁茂。树犹如此我见应怜。口占二十八字即博桐卿一粲并待萧史就正。

    亭亭恰合称眉齐争怪人将凤字题。

    好待干云垂荫日护他比翼效双栖。

    后面另有一行写着“龙媒戏草”。何小姐看了这首诗脸上登时就有个颇颇不然的样子倒像兜的添了一桩甚么心事一般。才待开口立刻就用着他那番虚心克己的工夫了忙转念道“且慢!这话不是今日说的且等闲来合我这妹子仔细计较一番再作道理。”

    且住!说书的这位姑娘好容易才安顿了他心里又神谋魇道的想起甚么来了?列位这句话说书的可不得知道。何也呢?他在那里把个脸儿望着槅子看诗他那脸上的神气连张金凤还看不见他心里的事情我说书的怎么猜的着?你我左右闲在此大家闲口弄闲舌何不猜他一番?

    按这书的猜了去何小姐同张姑娘正在谈笑看到安公子这首诗忽然的心下不然起来大概是位听书的都听得出来这首诗是为何玉凤、张金凤而作。那“桐卿”两个字不必讲用的是“凤鸣桐生”的两句又暗借一个“金井梧桐”的典含着一个“金”字在里头自然是赠张金凤的别号;那“萧史”两个字不必讲用的是“吹箫引凤”的故事又暗借一个“秦弄玉”的名号含着一个“玉”字在里头一定是赠何玉凤的别号。因此上这位姑娘看了便有些不然起来也末可知。

    只是这首诗的命意、选词、格调、体裁也还不丑便是他三个的性情才貌彼此题个号儿、叫个号儿也还不至肉麻况且字缘名起伊古已然。千古首屈一指的孔圣人便是一位有号的“仲尼曰君子中庸”“仲尼祖述尧舜”“仲尼日月也”。一部《四书》凡三举圣号称号亦通例也似不足怪何至就把这位姑娘惹得不然起来呢?

    然而细推敲了去那《四书》的称号却有些道理在里头。

    《中庸》两见明明道着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

    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到了孙述祖训笔之于书想要垂教万世既不好书作“孔大寇”、“孔协揆”、更不得书作“夫执御者”、“鄹人之子”难道竟书作“大父曰君子中庸”、“家祖祖述尧舜”不成?他是除了称号没得称的只得仲尼长仲尼短了哇。《论语》一见是子贡见叔孙武叔呼着圣号谤毁圣人因申明圣号说“这两个字啊如同日月一般谤毁不得的。”

    此外却不曾见子思称过“仲尼家祖”也不闻子贡提过“我们仲尼老师”。至于孟子那时既无三科以前认前辈的通例可遵以后贤称先圣自然合称圣号。此外合孔夫子同时的虽尊如鲁哀公他祭孔夫子的中也还称作“尼父”。然则这号竟不是不问张王李赵长幼亲疏混叫得的。

    降而中古风雅不过谢灵运勋业不过郭子仪也都不听得他有个别号。然则称人不称号也还有得可称。便是我说书的也还赶上听见旗籍诸老辈的彼此称谓如称台阁大老张则“张中堂”李则“李大人”;遇着旗人则称他上一个字也有称姓氏的如“章佳相国”、“富察中丞”之类。但是个大父行辈则称为“某几太爷”父执则称为“某几老爷”平辈相交则称为“某几爷”。至于宗族中止有“大爷”“叔叔”

    “哥哥”“兄弟”的称呼即乎房分稍远也必称“某几大爷”、“叔叔家的几哥哥、几兄弟”从不曾听得动辄称别号的。旧风之淳朴如此。

    到了如今距国初进关时节曾不百年风气为之一变。旗人彼此相见。不问氏族先问台甫怪;及至问了是个人他就有个号但问过他。就会记得更怪;一记得了久而久之不论尊卑长幼远近亲疏一股脑子把称谓搁起来都叫别号尤其怪。照这样从流忘反流到我大清二百年后只怕就会有“甲斋父亲”、“乙亭儿子”的通称了。且将奈何!何小姐或者有见如此觉得安公子以世家公子无端的从自己闺闼中先闹起别号来怪他沾染时派过重所以看了那“桐卿”、“萧史”的称呼有这番心下不然也未可知。

    若果如此这位姑娘就未免有些积虑过远嫉恶过严了。

    要知如安公子的好称别号是他为了难了。怎见得呢?一个人三间屋子里住着两个媳妇儿风趣些卿长卿短罢毕竟孰为大卿、孰为小卿?佳怀些若姐若妹罢又未免“名不正则言不顺”;徇俗些称作奶奶罢难道好分出个“东屋里奶奶”“西屋里奶奶”、“何家奶奶”“张家奶奶”来不成?

    这是安公子不得已之苦衷却不是他好趋时的陋习。便是被他称号的人也该加些体谅。照这等说来何小姐的不悦还不为此。既不为此为着何来?想来其中定有个道理。他既说了要合张姑娘商量只好等他们商量的时候你我再听罢。

    却说何玉凤当下不把这话说破便先搁起不提。因搭讪回头望着张姑娘道“好哇!我老老实实儿的一个妹妹怎么一年来的工坏了?这‘桐卿’分明是人赠你的号那‘萧史’自然要算赠我的号了。若然这门上‘瓣香室’三个字竟是你绣的你怎么方才还合我支支吾吾的闹起鬼来呢?”

    问得个张姑娘无言可答只是格格的笑。

    说着何玉凤绕过槅子进了那间卧房。只见靠西墙分南北摆两座墩箱上面一边硌着两个衣箱当中放着连三抽屉桌被格上面安着镜台妆奁以至茶筅漱盂许多零星器具。

    北面靠窗尽东头安着一张架子床悬着顶藕色帐子。那曲折槅子东边夹空地方竖着架衣裳格子上面还大大小小放着些零星匣子之类那衣格以北、卧床以南、靠东壁子当中放着一张方桌左右两张杌子。那桌子上不摆陈设当中供一分炉瓶三事;两旁一边是个青绿花觚应时对景的养着一枝血点般红的山茶花一边是个有架儿的粉定盘子里面摆着娇黄的几个玲珑佛手。那上面却供着一座小小的牌位牌位后面又悬一轴堂幅横披却用银红蝉翼绢罩着看不清楚是甚么佛像。

    何小姐心下暗道“原来这里果然供养香火这就无怪题作‘瓣香室’了。只是怎的把佛像供在卧房里?这前面又是谁的牌位呢?”一面想走向前一看见上面是“十三妹姐姐福德长生禄位”一行字。把他诧异得“喂”的一声问出一句傻话来问道“这供的是谁?是谁供的?”张姑娘笑道“我的十三妹姐姐情知可是谁呢?难道还有第二位不成?”何小姐正色道“妹妹你忒也胡闹!这如何使得?你这等闹法岂不要折尽我平生的福分?还不快丢开!”他说着伸手就要把那长生牌提起来拿开。慌的个张姑娘连忙双手护住说道“姐姐动不得!这是我奉过公婆吩咐的!”何小姐听了更加着急起来说“这越发不成事了!你快告诉我公婆怎的说?”张姑娘道“姐姐别忙咱们就在这桌儿两旁坐下听我告诉你。”

    二人归坐柳条儿给他姑娘装过袋烟来。张姑娘一面吃着烟便把他去年到了淮城店里见着公婆怎的说起何小姐途中相救两下联姻许多好处;怎的说一时有恩可感无报可图便要供这长生禄位朝夕焚香顶礼;安老夫妻听了怎的欢喜依允;后来供的这日安太太怎的要亲自行礼他怎的以为不可拦住;后来又要公子行礼却是安老爷说他不是一拜可以了事的;这才自己挂冠带他寻访到青云山庄的话说了一遍。

    何小姐听了心下才得稍安。一时两意相感未免难过只不好无故伤心。想了一想转勉强笑道“我想起来了记得公公在青云山合我初见的这天曾经提过这么一句那时我也不曾往下斟酌。不想妹妹你真就闹出这些故事儿来!如今你既把我闹了来了你有甚么好花儿呀、好吃的呀就剪直的给我带、给我吃不爽快些儿吗?还要这块木头墩子作甚么?你不许我拿开他你的意思不过又是甚么搭救性命咧、完配终身咧、感恩列、报德咧这些没要紧的话你只想你昨日在祠堂那一番肺腑之谈还不抵救我一命么?还不是完我终身么?我又该怎么样呢?你必定苦苦的不许我拿开这长生牌儿我从明日起每日清晨起来给公婆请了安就先朝你烧一炷香磕一阵头我看你怎么样!”张姑娘道“姐姐不用着急姐姐既来了难道我放着现佛不朝还去面壁不成?只这长生牌儿却动不得姐姐听我说个道理出来。”

    何小姐道“这还有个甚么道理呀?你倒说说我听。”张姑娘指了壁上罩着的那画儿说“姐姐要知这个道理先看这顽意儿就明白了。”说着便叫过花铃儿来要扶了他自己上杌凳儿去揭起那层绢来。这个当儿何小姐早一抬腿上去揭起那挡儿来一看那里是甚么佛像?原来是一副极艳丽的士女图。只见正面画着一个少年穿着件鱼白春衣靠着一张画案案上堆着一卷书在那里拈笔构思;上首横头坐着个美人穿着大红衫儿湖色裙儿面前安着个博山炉在那里添香;下首也坐着个美人穿着藕色衫儿松绿裙儿面前支着个绣花绷子在那里挑绣。旁边还有两个小鬟拂尘煮茗。只有那士女的脸手是画工其余衣饰都是配着颜色半扎半绣连那头上的鬓发珠翠衣上的花样褶纹都绣出来绣得十分工致。

    何小姐不由得先赞了一句道“好漂亮针线!这断不是男工绣的一定也是那位桐卿先生的手笔了!”说着下来转正了细细的一看画的那三副脸儿那少年竟是安公子那穿藕色的却酷似张姑娘那穿红的竟是给自己脱了个影儿把他乐的连连说道“难为你好心思怎么想来着!你我相处了二年我竟不知道你这么手儿巧还会画呢。”张姑娘道“姐姐打谅真个的我有这么大本事么?除了这几针活计是我作的这稿子是人家的主意那脸儿是一位姓陶的画的连那地步身段、首饰、衣纹都是他勾出来我照着作起来的。”

    何小姐道“这个姓陶的又是谁呢?”张姑娘道“咱们这里有位程师爷江苏常州人他有个侄儿叫做程铨不知在那个修书馆上当供事。这姓陶的就是那程铨的娘子。这个人叫作陶桂冰号叫樨禅。我看见他这名字还念了个白字叫他陶桂冰被人家笑话了去了才告诉我说这是个‘冰’字读作‘凝’。姐姐屋里挂的那张‘玉堂春富贵’就是他画的。

    工笔人物他也会画最擅长的是传真。今年夏天程师爷叫他来给婆婆请安婆婆便请公公自己出个稿子叫他画幅行乐。公公说‘我出个甚么稿子呢?古人个画小照的是商朝的傅说他那幅稿子却不是自己出的。及到汉朝的马伏波将军功标铜柱却是绝好的一幅稿子呢只是云台二十八将里头又独独的不曾画着他。我这样年纪一个被参开复的候补知县还闹这些作甚么?况这程世兄的令政又是个女史倒是教他们小孩子们画着顽儿去吧。’我们就把他请过这屋里来不是容易才商量定了这个稿子画成你我三个人这幅小照。”

    何小姐道“我且不管你们是容易商量的也罢不是容易商量的也罢我只问你我是个管作甚么儿的怎么会叫你们把我的模样儿画了来了一年之久我直到今日才知道啊?”

    张姑娘道“岂但姐姐的模样儿连姐姐都叫人家娶了来了姐姐也是一年之久直到今日才知道哇!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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