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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江山_第6章

望断江山作者:斩狐 2021-04-14 22:10
    压得咯咯直响,原本已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起来。清早大牛来换好的绷带下面,也微微渗出了些红色。

    莫云笙看着男人有些狼狈地想要起身,却因为半边身体不能用力而屡次宣告失败。他以为陆啸会放弃;可那人依旧沉默着,再一次做出尝试,只是眉间越发紧锁。

    虽然知道身体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回复着,但对于目前如此脆弱乏力的状态,陆啸依旧感到十分不满。作为一个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将军,他本能地排斥这种无法掌控自己行动的状态。他正要再侧过身试一回,莫云笙已走了过来,向着他摊开了手掌。

    “袁先生委派我侍候将军起居,莫云笙当然不敢懈怠。”他板着脸道,目光却有些不自在地飘向别处。

    刚刚在心底积蓄下来的不快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陆啸伸出手,同他紧紧握在一起。借着少年的力道,这一次他很轻易便坐了起来。“莫云笙……”他看着两人相握的十指,突然将对方的名字低喃出口。

    “将军还有何吩咐?”即使伤势未愈,男人的力气依旧很大,攥得他手骨发痛。莫云笙皱起眉,抬头看向陆啸,却在下一个瞬间双眼蓦地睁圆。

    因为几日来米水未进而有些干燥的唇瓣贴了上来,隐隐带着药汤的苦意。那人的舌

    尖在他唇上笨拙地摸索,终于探进他口中,有些强势地撬开牙关,带着些他不明所以的急切。将他拽向怀中的手已经松开,此时正禁锢在自己腰上,使他挣脱不得。

    男人同样没有闭上眼睛。那双往日总是淡漠无波的墨色眸子此时正翻滚着莫名的情绪,令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因为事态完全出乎意料而一片空白的意识终于回笼,莫云笙心底蓦地腾起狂暴的怒意。余光瞥到男人裹着绷带的右肩,少年眸中闪过一抹冷色,抬起左手紧握成拳,朝着伤口处重重砸了下去。

    陆啸闷哼一声,手臂的力道终于有所放松。莫云笙踉跄着倒退几步,厉声道:“陆将军当我是什么,随意折辱亵玩的娈童不成!”

    男人正低头查看自己裂开的伤口,听到此话却是一怔,抬起头来望向少年。

    莫云笙没有看向陆啸。他闭着眼,第二次尝试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无济于事。愤怒与屈辱混杂着堵在胸口,令他近乎窒息。他有一瞬间甚至产生了趁着陆啸虚弱将其杀死的念头,随即便悲哀地认识到这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对方身经百战,就算是身上带伤,对付他这般从未习武之人也是易如反掌,更不要说这里原本就是陆啸的领地。

    沉默许久之后,莫云笙终于睁开眼来。他看着陆啸,声音平板没有任何起伏:“莫云笙伤了将军,罪该万死,这就去找袁先生前来探看伤势,之后回返住地,听候发落。只有一点请将军记住,”原本死水般毫无生气的双眸猛地爆发出无法忽视的冷意,“我可以去做北燕皇帝的男妃,却绝无可能做你君臣二人的玩物!”

    少年说罢,决然转身,大步离去。陆啸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任由遮帘被猛然掀起,再孤零零地垂落下去。垂眼看向自己的左手,先前因为覆在伤口上而沾满了鲜血,他第一次觉得这见惯了的颜色是如此刺眼。

    他一向欲望淡薄,为何会突然产生想要亲吻莫云笙的冲动,陆啸自己也不明白。然而先前所作所为绝非是出于想要折辱对方的目的,这一点他十分肯定。

    不顾孙瑜等人的反对,执意将自己的起居换药交由莫云笙负责,也只不过是希望少年能随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只要看到那人向自己露出消极抗拒的神情,便觉得心中不快起来。他不清楚这种想要占有对方的想法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只能做出最粗暴直接的尝试。结果显而易见,少年对自己已

    是越发排斥。得到这个认知,陆啸发觉自己竟然产生了些许挫败的情绪。他一度想要对莫云笙解释清楚,却在听见那人最后一句话时蓦地打消了念头。

    他竟忘了,少年是作为和约条件而献给皇上的妃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他自己。

    “这是怎么搞的?”不满的声音突然响起。陆啸回过神来,袁初已站在他面前;将药箱重重放在桌上,皱眉看向他满是血迹的肩头。

    陆啸只是默然,任凭袁初查看自己伤势。袁初何等精明,联想起莫云笙方才来找自己时情绪的异样,心里已有了几分通透。他暗叹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将伤口重新包扎妥当,这才淡淡开口:“眼下局势非常,不要再给别人找一个攻讦你的由头。”

    如同预料中一样没有听到回应。袁初也不气恼,收拾了药箱便起身离去。

    “麻烦先生转告太子殿下,对于今日之冒犯,陆啸深感愧疚。”他已掀了帘子要离开,身后终于传来男人的声音,“余下时日,殿下可自行安排,不必再来此处。”

    ☆、第十三章 相迎

    “皇上,皇上!大喜啊,大喜!”

    尖细得不似男人的声音响起,全神贯注盯着棋盘正要落子的容熙不禁双眉微皱,侧过身抬眼看向一路小跑而来的内侍总管,不冷不热地道:“赵德海,你好歹也是父皇当年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还这样大呼小叫的?”

    赵德海,秉笔太监出身,后被通和帝提拔为内侍总管,容熙继位后也将他继续留了下来。他今年五十出头,圆滚滚的颇为富态,生得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看上去颇为憨态可掬。赵德海这一路自御书房急急跑到宣文殿暖阁,虽是冬日也冒了一层细汗;抬头一看皇上竟是在和右相对弈,这才知道自己打搅的不是时候。见容熙神色略有些不愉,他连忙又堆出了些笑脸,哈着腰道:“皇上,奴才是给您报喜来了!御书房刚呈上来的加急军报,陆侯爷已破了废太子的叛军,凯旋而归啦!”

    容熙听罢一挑眉,眼中总算是多了些兴味:“哦?给朕看看。”

    赵德海连忙从袖筒中抽出军报,双手呈上。容熙接过打开,随口吩咐道:“把这棋盘收了罢。少涯,你也来看。”

    赵德海躬身应了,快步过去收拾。通和帝好弈,他在旁侍候二十年,耳濡目染也懂了几分;此时看去,只见那棋盘之上黑白两条大龙纠缠厮杀,激烈非常,然而黑子明显支撑不住,已是现了败势。大太监在心中暗自发笑,皇上每次要输了便去找个别的事情岔开话题,继而不了了之,亏得右相还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陪他下棋!

    容熙此时已看过了军报,转手递给方少涯。他下了矮榻,在地上来来回回走着。已收好了棋子的赵德海看到这架势,便知道圣上是要和右相独自谈话,当下便摆手招呼了侍立在旁的众宫女太监,一同无声退了出去,回身将暖阁的门带上。

    “容煦死了,陆啸受了伤,所幸并无性命之忧。这军报写于七日之前,这般算来当玄韬军回到上洛之时,离改元大典还有几天,时间却是恰好。”容熙放缓步子,若有所思道,“勇烈侯……果真盛名非虚。”

    方少涯将军报放到一边,安静等他继续说下去。容熙又踱了几圈,忽地定住脚步,道:“少涯,朕有意于玄韬军回返上洛当日率百官出城相迎,随即在崇德殿摆宴,为陆啸接风。你看如何?”

    “陆将军先征南陈,又平叛乱,功绩煊赫,皇上亲自出城迎接也是顺理成章;得此大胜,摆宴崇德殿也不为过。”方少涯斟酌道,“只是左相一派会如何反应

    ,我们又该如何应对,还需从长计议。”

    听到左相二字,容熙神色蓦地一厉,冷哼道:“他李文盛若是想学孙丞相的身败名裂,朕便不妨效法一次先皇!御史台有什么动静?”

    “严铮昨日又递上几封奏章,皆言勇烈侯与玄韬军杀戮过重,伤天和损气运,无非是些老生常谈。”方少涯答,“他向来唯左相马首是瞻,自然是要积极响应的。”

    “这些言官,若是不下狠手惩治几个,还真以为能左右朕的决断了!”容熙一声嗤笑,眼中却是寒光闪现,分明是动了杀机。

    “皇帝不斩言官是自古便有的规矩,皇上若是破了,必定落个昏庸暴虐的名声,不值得。”方少涯淡然道,“官场向来是水清则无鱼之地,御史台自然也不能免俗;想从他们自身找些错处,还是轻而易举的。再者这些人不过是李文盛与严铮之喉舌,追根溯源,还在那二人头上。这些事便交予臣处理,皇上不必劳心。”

    容熙听罢,这才隐去了面上戾色,轻叹道:“也罢,不得已便都下放到地方上去,离了李文盛的控制便成;朕又不是什么嗜杀之人。”

    “臣倒是想知道,皇上要如何处理陆将军一事?”方少涯看向男人,“当日军议他既然说了要将罪责揽于自己身上,想必待他回来后不过几日这请罪的奏章便能呈上来。还有那南陈太子,皇上可是想好了要如何安置?”

    “陆啸的忠心朕不会怀疑,只是这人心易变,他若恃宠而骄,倒也是个麻烦,不若借这机会敲打敲打。除此之外,也算是让那只知勇烈侯不知北燕皇帝的玄韬军长点眼色。”容熙微微眯起的双眼之中透出蓬勃野心,他走至被收拾整齐的棋匣旁边,拈起一枚墨玉棋子,“自断臂膀绝无可能,朕还要等着他为朕、为这北燕戎马江山,”棋子啪地一声叩在棋盘正中央,“征战天下!”

    方少涯望着那枚棋子不语。容熙却话锋一转,勾着嘴角道:“至于那莫云箫……密报之中既然那般写来,朕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勇烈侯如此惦记着。”他望向门口,提高了声音唤道:“赵德海!”

    “奴才在!”门外立刻传来了回应。

    “宣越王觐见。”容熙面上含笑,眼底一抹算计悄然隐去。

    自那一日起莫云笙便再未见过陆啸。两人似乎回到了刚刚离开南陈的初始状态,分处中军前后方,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见。依旧在伤兵营帮忙的常宝

    在当天晚上也被送了回来,袁初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他不希望再和这对南陈主仆有任何的牵扯。十几日下来毫无异动,莫云笙暗道这勇烈侯总算还知道些礼义廉耻,先前被轻薄时对其产生的强烈厌恶倒是莫名消去了不少,只是再也不想见到或提起此人。

    陆啸甫一苏醒,便下令玄韬军拔营出发,向着上洛方向日夜兼程。他伤势未愈,却依旧如同往常一般行走吃住,并无半点优待;见主帅如此,全军上下自然是鼓舞非常,竟是走得飞快。

    北燕通和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玄韬军终于凯旋而归。容熙骑白马,着戎装,率百官出城相迎。

    京城夜里下了场雪,黎明便悄然停了。日头高悬,空气依旧如同早晨一般清新冷冽。大车内不比被丢掉的乘舆般布置精细,连日颠簸又有些损耗,冷风从几处细小缝隙之间灌入车内;莫云笙索性支起了小窗,捧着手炉,与常宝挤在一起,望着远处逐渐显现出城池轮廓的北燕国都。

    在那座城池之中,朱瓦红墙深处,便是他将要终老一生的地方。

    自战国乱世,诸侯并起已过八百余年,无数大小国家被覆灭、吞并,如今只剩下北燕与南陈各自据守一方。两国交兵数次,彼此已是宿敌;他莫云笙挂着南陈太子的头衔被送至这里,就如同一头被抛入狼群的羔羊,只能落得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

    从前在南陈宫中,他曾想着待皇兄登基之后,随便赐他个郡王爵位,拨一块聊胜于无的封地,从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哪怕是贬他为庶民,也好过困死在一方宫城之内。谁知如今,连这点微薄的愿望都再没有实现的可能。少年露出了自嘲的表情,只觉得嘴里都是苦味,一直蔓延到心底深处。

    他兀自出神,终于被一阵轻敲窗棂之声惊醒。大军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肃容而立,寂静无声。一将领摸样的骑士立于车前,向他一抱拳,不冷不热道:“在下禁军统领唐锐。皇上有旨,请太子殿下至军前觐见。”

    “勇烈侯两战大捷,乃国之栋梁,朕心甚慰。”容熙俯视着垂首抱拳立于马前的臣子,笑容温和语气诚恳,眼底却是一片幽深,“朕已在崇德殿摆宴,为爱卿接风!”

    “陆啸谢皇上厚爱,愧不敢当。”陆啸躬身道,面色不卑不亢。

    “启禀皇上,南陈太子到。”唐锐将莫云笙带到二人近前,通报过后便悄然退下。少年看着被容熙坐骑踏得一

    片脏乱的雪地,掀起袍服下摆,直直跪了下去:“莫云箫参见皇上。”

    他的声音并不小,容熙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向着陆啸道:“容煦尸骨可曾找到?”

    “回皇上,不曾。末将当时重伤昏迷,由属下自火中救出;待军士将火扑灭,原地已是一片狼藉,无法搜寻。”

    “好歹兄弟一场,他无情,朕却不能无意。”容熙叹道,“传旨,命丰郡太守为皇兄修建衣冠冢,派人定期洒扫供奉。”

    百官皆随他出城迎接大军,自然有人将此记下。容熙继续与陆啸相谈,问他伤势如何,可否悉心调养云云,言辞之间甚是关切,却仿佛完全忘记了莫云笙的存在。皇帝身后的官员见状,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跪在寒冷潮sh的雪地之上,莫云笙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五感在刹那间变得无比敏锐,那些上下审视打量的目光,压低声音的对话,甚至是放肆的指指点点,都被他毫无遗漏地全盘接收。少年保持着最初下跪时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眼帘低垂,并没有露出任何怨愤的表情。只可惜面色却是惨淡无比,与雪地相较,说不清哪个要更加苍白一些。

    方少涯终是有些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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