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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2/2)

我的团长我的团作者:兰晓龙 2020-01-13 16:50
:“……”

    他对着那个摇曳的身影跪了下来然后哭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又好哭对着迷龙的屁股猛踢了一脚然后我看着郝兽医郝兽医低垂着头。在进入天堂之前悲伤而温和地看着我。

    我觉得三魂六魄一起飘逝我呆了。

    我看着老头一点点升入阳光。升入阴暗如我永远无法到达的纯真之地——谁说他不是升天了呢?

    我又踢了迷龙一脚于是迷龙的呜咽变成了嚎啕。

    于是我也哭了。

    我翻腾着这小洞里曾属于郝兽医的那个角落每一件零碎都要让我犯一会愣:针线、破布头子、线团、瓶瓶罐罐、旧报纸、烟盒、一块块沤烂了的糖果、哈了的油诸如此类的匪夷所思我像是撞进了一个拣破烂为生的家中但每当我想明白这件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用途时便要再忍一会眼泪每当我看见我觉得老头会想带走的东西便把它挑拣出来。

    后来我看着一封信愣在郝兽医的破烂中这封信算是较新的。所以我很轻易就从那些破纸头中间把它挑拣了出来。

    这信来自兽医之子的同僚几月前他们所在部队公然投敌。兽医之子不从。被阵前枪决。死则死矣连小胜都没得半个。

    我坐了下来不辣从我身边经过。

    不辣:“烦啦老头子有么子东西要带走的?”

    我忙把那信摞在我翻出来的几张旧照片下有一个孩子的照片有这个孩子长大了军装的照片有郝兽医亡妻的照片有郝兽医壮年时的照片黄了相片上的人端着架子像是画的像是假的。

    我:“这些。这些要带走的。”

    不辣:“给我。”

    他拿了东西就走了我坐在洞口我掏了掏口袋掏出张纸头“自撰一良方服之卒”——我看了它一会儿把它团了塞进嘴里吃掉。

    这是我开过最恶毒的玩笑恶毒到我做梦都会被自己的恶毒吓醒。我现在知道郝兽医真是伤心死的当他头抵在树上的时候就已经死去“我真是伤心死的”他这么说。死者在对活人说一件既成事实。

    是什么让我成了一条谈笑风生的毒蛇呢?什么时候?

    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我们的战壕我想去见个人见到他我也许就不用在惊诧和懊悔中如此无力。我撞到了迷龙我握住了他的手我深鞠了一个躬。

    我:“对不起迷龙。”

    迷龙:“干啥玩意?”

    我继续往前晃着不辣在壕沟的拐角偷看着照片着呆我把他扳过来时他忙着擦眼睛。

    我:“不辣一直对不住。”

    不辣:“哈?”

    我急切地想进入我所住的防炮洞阿译正从那里边钻出来我猛地握住他的手阿译被吓了一跳这样的亲近一定会让他有受伤害的联想。

    我:“对不起阿译我对不起你们每一个人。”

    阿译又吓了一跳但是他比别人好点。他至少会注意到我的濒临崩溃于是他勇敢地惊喜地也大声地:“怎么啦?孟烦了?我能帮你忙吗?”

    我甩开了反而被他握住的手我终于找到我避风的巢穴我一头扎进我的防炮洞——这也是死啦死啦的防炮洞。

    我看着死啦死啦的背影他的背影在炮洞里坐成阴暗的一团。

    他的人很残破于是他成了我们残破的希望。唯一能把我们拔出泥沼的人。我现在终于能确定了他做的一切都是在救他自己也救我们。

    我冲冲地过去悲伤而疯狂惊得狗肉抬了头警惕地瞄我一眼。

    那家伙用脊背对着我说说话了:“不要神经。”

    我没法不神经:“你想怎么打?怎么打?”

    他毫不惊讶地看我一眼“你其实不想知道断子绝孙的打法。对对面怎么阴损也不叫断子绝孙的我说的是我们断子绝孙。”

    我:“我是不想知道你怎么打——我来告诉你我看见死人。”

    死啦死啦:“说过啦。”

    我:“他们拿眼睛跟我说我在心里听见。他们说别过来。不要死。”

    死啦死啦:“知道啦知道啦。你说过了。”

    我:“他们还说打过来。别死打过来。他们很骄傲。他们回不去。可把什么都还干净了他们不亏不欠都已经尽命而为——这我没跟你说他们说打过来。”

    死啦死啦安静地看着我叹了口气。

    我:“还了这笔债吧照你说的做。我憋屈够了。这笔债赖不掉了没什么该做不该做的。我们在这了看见了在它中间活着它找上我们了。”

    死啦死啦:“……终归虚妄。”

    我:“什么虚妄?鬼神之说我说的是我的弟兄啊。去他的鬼神。我说的是我的同袍。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死啦死啦:“你现在出去。抬头。找块云你觉得它像极了你在禅达的相好。过会你再看。就觉得它像你吃的那碗稀豆粉。是你终归虚妄你没定性没准绳并不是日本人搞得你没站脚地方你没数可我要想的是这整团人到底往哪里去你是不是看见了死人跟我怎么做没相干。”

    我噎住了堵住了被悲伤也被气恼和绝望诸如此类的话他不是没跟我说过但不是说在郝兽医死了之后。他窝在那里看来我如果愿意可以给他一下只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防炮洞口的人影晃动不是一个而是一群。我回头先看见虞啸卿他仍拉着他的刀然后是唐基他仍然是一副什么信息也不给你的和气生财脸他们身后跟着他们的那帮年少轻狂的精锐们今天他们看起来不那么轻狂了因为都瘸着尤以张立宪同学瘸得厉害看来师座的军棍打得落料十足——但是他们看着我们的眼神并无怨恨那是虞师座要打的所以他们认命。

    我捅了捅死啦死啦让他站起来然后虞啸卿已经到了面前。他收拾过自己不像上回那么憔悴和我有点像我是病态的疯狂他是病态的狂热。

    虞啸卿:“又给你团送来车弹药。我把自己也捎过来。”

    死啦死啦:“谢师座……”

    虞啸卿在他三个字还没落音时就又一次直挺挺跪下咚地一声我想他膝盖上撞青掉地都是同一个地方。

    虞啸卿:“你告诉我怎么打。”

    寂静沉默他的手下们泥雕木塑地站着静得能听见狗肉的鼻息声它老实不客气地凑过去把虞啸卿从头到脚闻了一个遍一虞啸卿仍然没有表情而张立宪们脸上终于露出了怒意。

    死啦死啦:“……我的军医死啦我得去把他埋了。”

    虞啸卿:“什么时候回来?”

    死啦死啦:“……也许不回来。”

    于是我跟随着我的团长出去虞啸卿纹丝不动地在那里跪着空气他的手下们环护着他瞪着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