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鏖战雄关(一)

七姝梦作者:瑾错余生 2021-05-16 20:59
    炽霰史上,凤泽峡从未失守过。现如今,听命于寒飑的摩柯末部冷民大军与十数万野人已然兵临城下、矛戟如林。他们驻扎于巨墙以西一千米处,声势浩大的军阵、营盘一直绵延至地平线,乍一看犹似最暗的夜色浸入了大地,犹似最黑的乌云铺满了原野。

    恶战,旦夕将开。

    中军帐内。

    “贤兄,要将军了。”

    “……啊?”

    心不在焉的铖铩被蓝月望一声笑语唤了回来。他定睛一察棋局:得,回天乏术也!

    “罢了罢了,耍不来你们斯文人这些。”铖铩猛拍棋盘,楚河汉界大地震,泥土烧制的黑黄两军混乱作堆、不分敌我:“甚么‘秀才四艺,琴棋书画’,铖某一窍不通。贤弟休再难为人。”

    蓝月望笑笑:“贤兄差矣。‘琴棋书画’之‘棋’乃指围棋,非象棋也。”

    “管他呢,都是棋嘛!”铖铩起身:“敌军还未进兵?”

    “未闻金鼓呐喊。”蓝月望看出铖铩焦虑,遂亦起身道:“走吧,登城上去观观究竟。”

    二人登上山泽峡巨墙,眺望着蠢蠢欲动的关下魔军。但见居前者野人,茹毛衣革、不假铠胄:长木棒、短木杵、削木枪,散遍野狰狞;燧石刀、磨石斧、曜石矛,布满原杀气;人骨锥、吹管箭、榔槺槌,生盈天蛮猛。又见从后者冷民,军容混乱、兵甲粗劣:竹节矛、鸭嘴矛、阔叶矛,好戳心肝肺;开山钺、波刃钺、劈阵钺,爱取项上头;蒺藜锤、狼牙锤、疙瘩锤,喜砸天灵盖。再见攻城者器械,自造三分、缴获七分:配重砲、捻力砲、弹簧砲,抛零碎癞石;弹力弩、捻力弩、诸葛弩,射毛糙烂箭;轒辒车、云梯车、盾橹车,载散兵游勇。

    摩柯末大军不测其数,却是这般提不起、立不直的可怜相,真叫炽霰军笑掉大牙。况且炽霰军高踞一百八十五米天险巨墙之上,摩柯末纵提倒海之势卷来,又能撼我分毫?有此雄关要塞,任何来犯之敌都会像雪花融化于手心一样覆灭!

    蓝月望不无得意道:“让他们的鸡蛋来碰石头吧。”

    铖铩心下不安:“不可轻敌。摩柯末没那么傻,此战定是有备而进。”

    蓝月望莞尔:“至少他们的云梯举不上来。”

    “……简直废话。”铖铩苦笑。他转面打量蓝月望:“贤弟今日不使斧戟了?”

    蓝月望头戴蝮蛇面甲盔,身披三十斤龙虾板铠,携弯刀,负弓韊,手拄两米五分蟠龙斩枪,既闻铖铩问及此处,乃抚枪笑曰:“斧戟之利,贵在破甲。而冷民、野人俱无坚甲防护,斩枪一杆足矣。且今日我寡敌众,恐成持久鏖战之势,须将体力节省些用,宜轻兵不宜重兵。斧戟太累人。愚弟毕竟不比贤兄啊。”

    末了一句让铖铩很是受用。

    自从打出了炽霰国号,凤泽峡守军便开始昼夜兼工加固巨墙,几乎是用火山灰砼、糯米砂浆、石块、烧砖、夯土、坚木将要塞上下的碉堡、谯楼、敌坞、雉堞、战棚、弩台、高塔翻修重建了一遍,海啸地震全无所畏。此刻循垣望去,清一色悉是炽霰军应龙骁腾大旗,已无觅原栗军风侯黄印图案旗帜;旌旗丛中,原栗军宿将、勇者、虎贲、猛卒、武夫栉比班排,坚锐以待,铖铩并不熟识—— 之前虽经蓝月望逐一引见介绍过,但毕竟是临阵点兵、走马观花,有个性、有特点、能叫铖铩记住名字的也就那么五六个—— 唯见一派器械比比、矛戟森森、甲士鳞鳞,十分精良严整景象,较之关下草莽军势,实可谓神将天兵。

    鼓声起。

    敌军冉冉前出,如洪决坝,如藓漫铺,动向一目了然—— 炽霰军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只见他们弃二千三百余米长垣于不问、一发都往巨门裹来—— 他们把宝押在巨门上!相比一百八十五米高巨墙,甬道上方门梁离地不过四十余米,敌军必是打算先拿下门梁、进而由门梁杀上两侧城顶或逐级打开巨门!

    “开战!”蓝月望号令。

    凤泽峡要塞全线瞬间旗鼓大作,旌磨彤空,擂震深谷。彼时敌军已先发制人,十几部重砲床弩攒射巨门,烟光流尘,分秒不止。可那巨门乃上古精钢玄铁打造,厚达三米,双扇重逾一千七百吨,岂惧寻常砲石弩矢?一不能撼动巨门,二不能仰射门梁,冷民好容易拖来的数台大砲刚开战就成了花瓶,尚不及弓弩堪用—— 弓箭弩矢好歹还能在门梁上打出几粒火星星!

    即使这般“神威”,冷民弩兵也仅仅抖耍了几分钟。炽霰军朝天射出两支流星鸣镝,早已满弦就位的弓弩手立即动指滥射!鈚箭、放血箭、恶鬼箭、锯齿箭、柳叶箭、毒刺箭、打击箭、燕尾箭、征服箭、翡翠箭、三棱箭、愤怒箭、猎鱼箭、折头箭、龙舌箭、空心箭、寡妇箭、刺骨箭、夜叉箭、碎骨箭、红魔箭、蓝魔箭、鸢机箭、追逐箭、斩首箭、精灵箭、螺旋箭、魔爪箭、野牛箭、纵桁箭、十字星箭……种种上古残暴血腥恶箭盈空如雨!野人大军衣革半裸、不着甲胄,又兼推进城下、拥挤扎堆,短短两分钟便已死伤数百!

    与之同瞬,炽霰军的重砲、床弩也开始了撼天咆吼。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原来这凤泽峡内还藏有一座卫城,其势依山傍谷,其内暗堡隧洞,平日里看似乱石孤峰,仿佛绝地天通之遗迹,战时则摇身化作要塞枢纽,北连两千三百余米长垣,南接双线十二巨门甬道,互相交通拱卫,哪怕高墙、巨门均已失守,恃此卫城也能坚持抗战。此刻还击敌军的砲弩,便是卫城里打出来的—— 不仅有数量众多的普通大砲,更有六部庞大的水运连发配重砲,乃栗国建国之初由司幽人协助打造,每部高约十九米、重达三四十吨,暗渠水车驱动,链条机括供弹,仅需极少人手便能以相当快的速度自动抛射千斤重物。于是关下敌军仰望见许多一两吨重的巨大石弹、砼弹、油桶、沙袋、碎石袋、碎石笼—— 以及天女散花似的漫空卵石—— 凌霄掼顶,或是目瞪口呆忘了躲,或是脚软筋麻躲不开,霎时打伤打死打成饼、砸烂砸扁砸进地、轰杀轰飞轰成渣、变泥变血变肉糜;无数野人被生生砸进几米深的地下,背运的甚至被一弹抹平几十只!

    以上是大砲。炽霰军还有床弩。炽霰床弩本就极利远射,如今高屋建瓴,射程更是远得骇人。铸铜弩机交替怒啸,寒鸦箭“哗啦啦”覆盖敌阵,攻城箭“嗖溜溜”狙敌器械,再与砲群、单兵弓弩相配合,火力压过冷民何止百倍!不过转眼功夫,敌军砲弩已经毁的毁、伤的伤,残存者慌忙后撤,不敢对战,拥挤城下的数万块野人肉被拱手送进了炽霰嘴里。

    “他们已经输了第一回合。”蓝月望道。

    铖铩仍不乐观:“恐怕下一回合会更加凶险。”

    原栗军弩兵都督孙神仁抄手笑道:“铖将军没看清么?他们的奅弹打在门上连个白印儿也没有!山泽峡钢铁大门三米多厚,便是神仙老子也休想进来!”

    “话别说死。”铖铩摇摇头。

    全是栗人。别说身边了,整个凤泽峡前线都找不出一个雍人。铖铩知道栗人—— 包括蓝月望在内—— 对雍人颇有提防,也理解他们这份提防,但此情此景仍令他心中凄凉丛生。冷民尽管下流,史上却罕闻同胞内讧、手足相残之类惨剧,起码极少见成规模的党争、派斗;反倒是自诩“文明开化、礼乐教养”的炽霰人类,经常待同类比待异类还狠、内战比外战还在行,哪怕火烧眉毛,哪怕死到临头,哪怕……

    毕竟不是人类。铖铩想得过于简单了。

    冷民有冷民的天真,人类有人类的困境。蓝月望不想解释,他不指望铖铩的冷民脑筋能理解人类。

    关西战事,蓝月望没有第一手证据,一切都是“听言”、“风闻”、“据传”云云。不单蓝月望,其实全体栗人—— 包括所有身居庙堂之上的肉食者—— 对关西状况都极其无知,甚至早已经到了“无知得可怕”这般地步。不同于“无知则无畏”的同胞们,蓝月望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一向谨慎有加、多予防范。此次雍人来投亦然:依随常理,七万余众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千里跋涉,路途蹒跚迟缓,竟未遭寒贼大军追及?竟未受寒飑怪物屠戮?简直不可思议嘛!万一豢龙氏此来有诈呢?万一他们已与寒贼苟合私通、妄图里应外合谋取我国呢?

    雍人长年与北幽、西夷、冷民之流为伍,风俗剽悍,孩童三月饮血、六月食肉、九月乘马,百姓骁勇善斗、精于骑射、亦民亦兵,七万余众便是七万余匹虎豹豺狼啊!再看那豢龙烈山,一介国破邦灭之君、丧家寄篱之犬尔,胆敢舌战群儒气势咄咄,锋芒毕露不思掩饰,堪谓司马昭之心路人可见,其言其行焉合常理?难道是胆怯者自欺欺众?是纵横客夸夸逞舌?是脑残辈愚胆包天?是真英雄豪迈盖世?是野心贼另有诡图?是谋略家天机在握?……

    或者勾通寒贼,或者伺机自立,豢龙烈山必居其一。羽儿妹妹欲将他纳为己用,必须千小心万小心才好。

    蓝月望双持窥筒,从城脚逐渐向西瞭望。“敌人溃不成军”,他很想这么说,但他最为痛恨、最欲杀之后快的摩柯末部冷民尚在天边,眼下正被打烂打糟的只是野人罢了,乌泱啸聚,本就无所谓“军”,“溃不成军”更无从谈起。

    豢龙氏叫人琢磨不透,摩柯末老贼也一样。庹陀搞的什么名堂?有这么不讲策略、不计损失的打法吗?十数万野人源源不绝一味蹈火送死,宛然驱飞蛾扑烈焰,这算什么战术?难道他想堆尸堙城?……

    ……火光?

    谷口外,冷民盘踞的西方天边,似乎跳跃着一团骇人的火,好像一只燃烧之眼,对凤泽峡虎视眈眈。蓝月望心生不祥,下意识地将窥筒拽长一节,突然失声叫道:“来了!大家小心!”

    来了?

    来了!

    铖铩也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不用远镜就能看见!—— 一辆大得惊人的撞车,被死水般黝黑的野人浊流冉冉裹入峡谷!栗人不识撞车为何物,傻了眼倒也正常;铖铩可是见识过一千八百人巨型撞车的,但仍被眼前这一辆惊得六神无主!只见它状如小山,顶上甲板荫蔽、铁叶参差,底盘车轮之多莫能历数,将周遭人海反衬得不啻蝼蚁;其撞槌像是用多棵巨树攒成,顶端镶嵌一枚金属铸造的疙瘩冲角,形状混沌,体量恐怖,只怕投江断水、堰河造坝也堪用了!撞槌两侧各起一座四十五米高攻城木塔,与撞槌并排着,向北侧巨门徐徐逼近过来。地面还有肩抬不明器械狂奔的一队队冷民—— 不明器械,有些像是极长的云梯,有些则不然——

    “—— 砲弩预备!火箭预备!—— ”

    开战至今一直泰然自若的蓝月望喊破了声!

    听见蓝月望如是大喊,几乎镇定下来的铖铩不禁暗中好笑。栗人久疏阵仗,果然没啥见识。不就是辆撞车吗?怕它个甚啊!如此榔槺笨大之物,在砲弩火箭面前跟靶子有何区别!

    错!

    尚未进入炽霰砲弩射程,忽见那撞车脚下突突地喷出几股白烟来,恍如一窝雪龙炸巢翀霄—— 初则烟,继而云,终成雾,喘息间湮满峡谷、完全笼罩住撞车,令炽霰军无觅其踪!—— 那么大的东西居然都被掩蔽了!消失了!看不见!一丁点儿轮廓、颜色也找不到!

    浓雾扩散,自西向东扩散,速度飞快。

    炽霰军的砲弩成了瞎子。

    “大……大帅!”众将尽皆震动。

    “传我将令!”蓝月望迅速收拾讶色:“所有砲弩,以火油、火箭射击巨门以西。那槌必奔我巨门而来,只要将门前地打成火海,纵有大雾掩护,彼之槌、塔也只能自投罗网。”

    “……诺!”众将领命。

    白雾愈浓,愈近。不可思议地,战场竟然寂静下来,仿佛十数万敌军悄悄融化在白雾里了。水运连发砲朝雾中一口气抛掷十五六个上吨重的油桶,却只闻触地破碎之声传回;床弩朝油桶摔碎方向齐射火箭,亦不见丝毫焰光烧烟腾起。

    太静了。

    浓雾像一头巨大的乳白色怪兽,无形无体,不可阻遏地漫过了要塞,淹塞一切,吞没一切,接天垂地,溟濛充塞,阴阳淆乱,昼夜难分,三四米外不辨人形。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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