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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醋王出马(2/2)

山河盛宴作者:天下归元 2022-02-10 06:07
占了一条街,谁也越不过去,文臻无法,看看天色也耽搁不得,她还得去城外与民同乐,只好也上了等候多时的自己的绿呢大轿,身后一大串的湖州官员浩浩荡荡上了轿子,往城外行去。

    文臻在轿子里翻看着张钺熬夜整理的案卷文书。蒋鑫已经押送王别驾上京,也带走了蒙珍珠一家,关于一年三赋的事情,果然到湖州之后,并无任何体现,湖州不收春赋,其余市县关于赋税的档案账簿也绝无此事,甚至包税之说都被属下矢口否认,春赋仿佛就是文臻偶然投宿的小村临时收取的赋税一般,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文臻将耿光陈小田等人又派了出去,私下悄悄寻访小叶村那些包税,务必将人找到,一并送给蒋鑫。

    耿光陈小田等人原本护送蒋鑫先来了湖州,却被王别驾派人软禁在驿馆,一直到文臻来了以后才得了自由,文臻却也并不留这些人在自己身边,毕竟他们出身金吾卫,是皇帝的人,而她自己的秘密太多,有很多事并不方便交给他们去做。

    比如之后关于湖州军权,她来了有一旬了,湖州军方官员无一人前来会见,都以军务繁忙为由,驻营不出,显然这些军方将领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她之后可能还需要去收军权。

    湖州本地的士绅对她的态度也很冷漠,至今无人拜会,倒是听说去张钺府上很勤,文臻觉得,有必要组建自己的信息搜集小组了。

    这些事都需要可靠的人去办。

    文臻在轿子中闭目沉思,她对现在的情形早有预料,如果之前湖州的赋税存在问题,也不可能留下证据等她现在来抓,总归还是要慢慢来,军务还是要想办法打开缺口……忽然轿子一顿,她知道已经到了,隐约已经听见外头人声喧嚣,想必今日一定很是热闹,忽然看见有影子迎上轿帘,她看了那影子一眼,微微一顿,然后侧身,打开了身侧的……轿子窗户。

    然后众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刺史大人,居然推开了轿子有窗户的那一面,走了出来。

    燕绝正面带微笑地站在文臻轿子前面,等着含笑来牵文臻,做一个王爷携刺史大人一同出现在百姓面前的亮相,在湖州百姓面前做一个无声的宣告。

    不想文臻这个缺德女人,竟然在自己轿子两边开门,从侧面出来,还一回头,做了个万分惊讶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她轿子面前已经站了一会儿似的,一脸受宠若惊状,微微弯腰快步过来,伸手前引道:“想不到殿下已经到了,殿下请,您请——”

    燕绝瞪着她,如前几天一样,一口气塞在咽喉里,咽不下吐不出,又觉得恼恨,恼恨里偏又生出更多的不服气,冷笑一声道:“刺史大人真是心思灵巧,请——”

    两人一前一后,带领湖州官员,浩浩荡荡走过山坡,这一片是湖州城外赤岚山,以山上遍植红枫,到了秋季一片火红如赤岚闻名,山下一大片平地临湖,景致清雅,地形开阔,向来是踏春的好地方。此刻那平地上已经起了好些秋千架,还划定了蹴鞠的地方,以及牵勾的绳索都已经准备好,还有一处架了好些大锅,那是要挑春开锅煮七草汤的地方。

    历年湖州挑春节,刺史或者别驾都会亲自挑春,但是士大夫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就象征性由佐使拎个篮子,拿把剪子,按照安排好的老农指引,剪下七种野菜,就算与民同乐,其后的烹制七草汤,也就是别驾或者长史去拿个勺子搅合两下,自有专门的厨娘烹煮,反正那玩意儿清汤寡水的也没人喝。

    所以今年,按照惯例,湖州府白林要将文臻往台上引请她高坐训话的时候,却见文臻手一招,她的丫鬟笑吟吟拎着篮子,篮子里头还有一些小型工具,不禁怔了。

    “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挖荠菜啊。”

    湖州官员们张着嘴,看见文臻带着采桑汇进了人群,蹲进了一群采野菜的老娘们中间。

    妇人们急忙呐呐地要起身问好,文臻头也不抬,道:“这一片的荠菜好,肥嫩,快点挖,不然都归我了!”

    妇人们都笑起来。

    “大人,这苦丁菜太苦了,咱们都不吃!”

    “这你可错了,这菜好,化瘀消肿,杀菌解毒,苦味大的菜一般都有这效果,不要怕它苦,用草木灰水煮开后浸洗,多换洗几次苦味就差不多了。”

    “大人您连这个都懂!”

    “傻婆子你忘了啊,大人是厨神!”

    也不知道是谁从人群后经过,凉凉地飘过一句,“贱役出身,什么不懂?”

    妇人们回头,人多,就看见一截青灰色的属于士子的袍角。

    州学的士子们今天放假,好适当化解一下最近不断加深的黑眼圈。

    有人愤愤地啐了一口,文臻就好像没听见。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百姓在挖野菜,士绅在游湖,士子们在放风筝和蹴鞠,仕女们在打秋千。

    有人大步过来,往她面前一蹲,手中镶金嵌玉的佩剑往地里一撅,惊得一群大娘蹿出三丈,转眼跑个精光。

    文臻叹了口气,道:“殿下,您这是得了哪门子失心疯?”

    燕绝蹲在她身侧,用剑尖挑起一根破碎的婆婆丁,用下巴问她:“燕绥会陪你挖野菜吗?”

    “不会。”文臻换个方向挖,“他会吃我挖的野菜。”

    “但你能吃到我挖的野菜。”燕绝也跟着她换个方向。

    他身后,一群湖州官员眼看刺史和殿下都蹲下挖野菜了,也只好都蹲下,也没带工具,拿袖子掩着眼撅着屁股东张西望做忙碌状。

    “殿下挖的野菜每一朵都是破碎的,滋味不全,厨子不取。”

    “你在暗示什么?”

    “殿下觉得我在暗示什么,那就是什么。”

    “文臻,你素来是个聪明人,为何这次这般不识抬举?”

    “殿下错了,如果这次我识了抬举,我才不是个聪明人。”文臻拎着满满一篮子野菜站起身,貌似一不小心踩到了燕绝那因为太长而支在地上的剑柄,剑柄猛地翘起,装逼拿着长剑挖野菜的燕绝眼看剑尖忽然刺向自己的脸,惊得一跳三丈,然后才听见文臻施施然道,“要追,随你,追一次刺一次。”

    燕绝:“……”

    蹲了一地的湖州官员本来要赶紧追随起身,隐约听见这一句,赶紧又蹲回了原地。

    还是继续做一朵蘑菇吧,不然被愤怒的定王殿下给当野菜挖了怎么办?

    文臻挖完了野菜就去了做七草汤的那边,一路上百姓们都含笑给她躬身,然后走开一些,略带好奇地想看看刺史大人要做什么秀,文臻的人在那里起了一个小棚子,起了灶,将一口口大锅坐在火上,又端出好几个半冻上的瓦罐,张钺捋起了袖子,兴致勃勃地要来帮忙,无意中碰翻了瓦罐的盖子,里头骨碌碌滚出来一颗心。张钺吓得啊一声大叫,伸手就来推文臻:“你快出去!”

    文臻:“啊?”

    “有刺客!”

    文臻好笑:“猪心!”

    “啊?”

    来帮忙的江湖捞厨子追上来,将那猪心捞起,连同瓦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原来是一大罐的猪下水,在案板上细细切了,笑道:“按您的吩咐和您的配方,后厨里熬了一天一夜,连原汤都冻上了一起带过来了。”

    “都下到锅里吧。”

    张钺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猪肠猪肝猪心猪肺切成小块,连同淡褐色的汤汁都凝结成的碎晶块,一起倒入巨大的汤锅之中,他捂着鼻子,连锅铲都不敢下去搅了:“这……这能吃?”

    “这个啊,算是卤煮和炒肝的混合吧,人间美味。长史亲自制作的七草卤煮汤,想必会成为湖州一则佳话。”文臻笑嘻嘻。

    张钺脸色很惨。

    东堂士大夫是不吃猪下水的,甚至以之为恶,这点文臻知道,不过是逗他而已,好在这汤也等于是现成的,等会野菜倒进去便行了,正准备接过来自己做,忽然见燕绝大步过来,道:“文臻,说好请你吃我挖的野菜的……”正要将自己挖的那根狗尾巴草往锅里放,忽然看见一截肠头,顿时脸色大变,“……文臻你煮的什么恶心东西?你就拿这东西给百姓吃?!”

    他一向嗓门大,这声音一嚷,众人都听见了聚过来,东堂百姓也多有不吃下水的,主要市面上处理下水的手段多半粗糙,做出来腌臜味道难除,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忌讳了。

    但文臻一直不以为然,有心要扭转一下东堂百姓的观念,丰富一下百姓的食谱,毕竟下水也是很有营养的,猪肝还是很重要的补血必备品呢。如今她做了刺史,正好趁这个机会普及一下。

    众人听见这话脸色都变了,再一看那锅里,浮浮沉沉,果然肠头猪肝猪肺都有,有些胃纳差性子矫情的,当即哇地一声吐了。

    这时候有人吐真是雪上加霜,那是个脸色有些发白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他当着刺史大人的面呕吐,也觉得难堪,本想解释一下,结果一抬头又看见一片猪肺,哇一声又吐了,他的仆人倒是气盛,见众人都盯着,便大声道:“瞧什么瞧!这么恶心还不许人吐了?”

    采桑大怒,道:“恶心?你倒告诉我哪里恶心啊?你闻闻这味儿,哪里恶心啊?”

    众人一怔,这才发觉空气中的味道并无下水的腥膻之气,相反气味香浓,此时文臻已经无动于衷下了野菜,那香浓里便携了野菜的天然清逸香气,十分诱人,四面放风筝的,打秋千的,蹴鞠的,都忍不住被吸引了来。

    张钺忽然一言不发,推开面前的人,拿了那巨大的锅铲,走到锅前,搅了搅,一股更加浓烈的香气散开,众人忍不住深呼吸,深呼吸完了又对视一眼,有点尴尬。

    张钺紧紧地盯着锅里翻腾的下水,文臻站在他身边,看着火候,加了点胡椒粉,一股微辣的气息飘散,更加引人食欲,袅袅热气里,张钺眼见肺泡里的管子渐渐转为透明,脸色有点发白。

    文臻忽然轻声道:“撑不住就别硬撑了,没关系的。”

    不然真吐在锅边就麻烦了。

    张钺咽一口唾沫,脸色苍白,眉色和眸色却被热气熏得乌黑,越发显得神情坚定:“没事。”

    蟹眼泡泡渐渐铺陈开来,文臻道:“好了。”正要自己先来一碗。她孕后其实胃口一直不大好,并不太想吃,但此刻也只能自己先来了。

    张钺却坚定地接过她手中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还十分狠心地装满了下水,敬酒一般对着四面一照,又特意对着燕绝敬了敬,道:“挑春节,刺史挑春;七草汤,长史熬制;恶心与否,尝了方知。”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七草卤煮汤,野菜有七种,都是选香气清新去掉苦味的,颜色碧绿青翠可喜,而下水切成小片,淡淡粉色,漂浮在浓厚的淡褐色卤汤之中,看着并不恶心,他并不敢多犹豫,先喝了一口汤,并没抱多大希望,然而一入口,便觉得一口鲜一口春,在舌尖瞬间爆开,刹那间眼前一亮!

    只那眼前一亮,都盯着他的人们,便看出了端倪。

    随即张钺小心地尝了一口,又是微微一顿,一顿之后便加快了速度,很快将一碗卤煮吃喝完毕,动作文雅却迅速,看不出一点为难。

    燕绝看看他,再看看文臻,忽然呵呵一笑,一巴掌拍在张钺背后,道:“味道怎么样?”

    他一拍,用了真力,张钺“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众人:“……”

    文臻眼底怒色一闪而过,笑道:“殿下,表达友好一般都是拍肩膀,您拍后心,是想让我的长史英年早逝吗?”

    燕绝笑意一僵,文臻又道:“殿下就不必问这汤滋味了,反正您也不适合吃。这汤里猪尾和猪肾比较多,您虚不受补,用不着。”

    燕绝:“……”

    他被文臻一枪关于“什么什么萎”的暗箭射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人群里忽然有人道:“麻烦请给我一碗。”

    这声音听着陌生,此刻还有人说这话也令文臻诧异,举目看去却都是茫然的脸,只得令采桑装了一碗送入人群,过了一会采桑回来,低声道:“一双孩子的手接过去了,身后有人掩着,我看不出还有谁。”

    文臻心中一动,随即觉得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