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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晴雪艳梅花无限香光笼胜域智囊擒宝月千重剑气荡寒沙

蜀山剑侠传外传作者:还珠楼主 2019-12-01 03:33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三回晴雪艳梅花无限香光笼胜域智囊擒宝月千重剑气荡寒沙

    柳春见这所大庄院,直比哈密的宫殿气势还要庄严雄伟,庄后面伏波呷危崖翼然高耸,遥遥环列,宛若屏障,下余三面也是众山环绕,蜿蜒如带,相隔俱在十里左近,地势已具形胜,五老庄便位列在山环内的一片大平原中间,占地不下三四百亩,房屋约以千数。外墙的前半略作圆形,迎面五座大门也作圆穹形式,每门相隔约四五丈,高大约在两丈以上。门作黑色,上面各有两个粗如儿臂大约尺五六的大铜环,上面铜钉密列,擦得湛亮,灿若黄金。四门俱闭,只当中两扇大开,门也较其余四门高大。正面庄墙与门一样,一色漆黑乌亮,映雪生辉,光可鉴人。居中门洞至少丈许厚薄,非砖非石,好似铁质。五门以外围墙,俱是七八尺丈许大小不等石块堆砌而成,看去坚厚非常。大门内两边墙上各有一个小门,迎面一片半圆形五亩大的广场,当中有一高约二十余丈石土堆成的孤峰,云骨撑空,势欲飞舞,上面植有不少树木,寒冬盛雪,叶已全落,枝头布满积雪,宛如玉树琼林丛生其上,只是上面积雪厚才数寸。门内雪地也和门外大不一样,仅比峰雪稍厚,却是一律冻成坚冰,平匀若镜,好似雪化成水又复冰冻之状。各房顶上依旧玉积琼铺,虽无门外雪厚,最薄之处也有尺许。柳春大是奇怪,孙孝笑道:“你看这里的雪和外面不一样么?我们五位老庄主,向推我姑父李三庄主主持,五门各通一位伯父的住处。此是前庄中门,乃姑父所居,不相干的人,向不许走前庄,只由后庄马厩一带入内,至多许在后厅相见。这匹马已然来熟,早为它备有马房,一过堆云峰,它自会顺跑道找去,你不用管了。”说时,那马忽将头一昂,抖脱柳春手中缰索,缓步顺峰右往里跑去。

    孙孝接口道:“起初家父母伯叔俱隐居在川东巫峡邻近深山之中,为避对头寻找惹厌,于是移居。因姑父昔年来过,见这里青山环绕,下有伏流,可以开渠灌田,使大片荒土变为沃野,又以白马山周老叔父再四留劝,朋友情长,愿意常时相见,暗中帮助,但不愿住在一起,便和郝五叔运用人力和法力建此一片庄舍,把五家门人子女孙儿亲族,是以前一齐隐居川东的全移了来。依了姑父和齐大伯父,五位老人连我姑母将来功行圆满还要仙去,只想为好友略尽人事,并避烦扰,无须踵事增华,我们又无人敢惹,大小有一住处已足。郝五叔坚持不肯,说五位老人以前树有不少强仇大敌,尤其对头恐我们与他作对,一见几次坚拒,不肯受他笼络,越发畏忌。他除宫门三凶外,还养有六十三名铁卫士,内中颇有能者,一面还在到处物色奇材异能之士,对我们视若仇敌,早晚不免寻上门来,又加上周氏父子牵连。我们在此自然无碍,一旦道成仙去,这些儿孙徒众就许吃人的亏,事前怎可不作深谋远计?姑父一想也对,便由他去。郝五叔又是个精细机智专喜布置饮食起居的人,除建这全庄大小一千九百多间房舍外,又在庄门外安上铁门,连门和外围墙以及全庄地底均设有机簧埋伏。那晚谭霸来此陷入河渠底下几乎送命,便是五叔用法术诱了来的。来的共有七人,走的是后庄,埋伏更多,不说你决看不出。现既许你登门,便算是一家人,以后来往日久就知道了。”

    五人边说边走,不觉绕过峰去。前面广场尽头乃是一座九开间的大厅,门外悬有一块大横匾,上写“延晖堂”三个掌巢大字。环厅侧种有不少修篁翠柏,俱是沙漠中极难见到的树木。四外窗牗甚多,因在隆冬,窗均关闭,是门均挂有大红锦缎暖帘。环厅两侧另有两条丈许宽的松篁夹道的小径。孙孝在前引路,并未进厅,径由厅右松径绕走过去。走完松径,到了厅后,眼界倏地一新,现出许多楼台亭树,树木更多,到处长廊曲槛,画栋雕甍,吃雪景一衬,分外显得幽雅清丽,令人眼旷神怡,尘念为之一空。柳春问知此是前庄花园,因郝子美性喜府花,加以法力培养,能变化土质气候,功夺造化,历年又由蜀东旧居以及各地名山胜域移植了不少灵木仙葩,园中四时各有赏花所在,春秋两季花种烦多,何止千百!竞放芳华,缤纷满目,美不胜收。现在岁暮隆冬,正是梅花凌寒吐艳之际,五老照例每日在园东北的香雪精舍中起坐,因来者不是外人,所以孙孝也未命人通报,径领柳春走入。园中景物清丽,无不别具匠心,各有妙处,柳春急于想见这五位神仙中人,不暇浏览,只随定孙孝叔侄身后走去。连绕过了二十多处桥廊亭馆,计程约有里许,方始绕到香雪精舍。

    那地方偏在庄园左边,原是五侠郝子美常往之所,冬天百花凋谢,三侠李清首不愿郝子美过于颠倒阴阳时序,园中雪虐风霍,百花凋谢,只这一地梅花独盛。五老中只郝子美祖籍姑苏,不是川人,旧家又邻近产梅名区元螟山,从小便爱梅花,未成道时,种梅已有独得之秘,移家大漠庄以后,更把邓尉、元蟆、铜井、西迹、超山、罗浮等产梅名区,凡是姿态清异、生自山凹岩谷险僻之地、不易为人发现的老梅,全用法力移植了来,因当地土厚水深,梅花不易繁殖,并为衬托起见,向阳圈出大半园地,掘一二十余丈的大坑洼,再在里面建下两处精舍亭台,就以掘出之土堆砌山峦岩嗽,另建一极长的回廊,通到中部园景最佳之处,取名为“寻梅径”,由中部起,顺着这条回廊曲径,高高下下,曲折往复,直到香雪精舍的入口。一路假山楼阁,亭馆掩映,遮蔽入口,林木萧森,形势奇秀,人行其间,仿佛由山岩之下取径入谷,并非平地降落,也看不出一点人工造成的形迹。

    柳春随着四小弟兄走完回廊,转入一片修竹环绕的茅舍。经此一路曲折回旋,地势已然低降甚深,人却丝毫不曾觉察。柳春见沿途连经许多亭馆楼阁,均未进入,却引自己往这草房中走进,梅花更未见到一株,难道五老所居精舍,便是这所草房,梅花是在房后不成?前辈仙侠,就要晤见,由不得肃然生敬,语声也自放低。孙环见他恭肃之状,抿嘴笑道:“门还未进,你这样拘谨则甚?”正笑谈间,那茅舍中住着一家种菜园子的,看去仿佛像个小康乡农,实是四老孙同康第三代弟子杨开,和沿途所遇多人一样,见了来客与四小弟兄,互相通问,略一招呼便即分手。等穿过茅舍,推开白木板门出去,眼界倏变,又是一番景象。那茅舍后屋依崖临溪而建,门外原是一片菜圃和冬日伐冰之所,因值新年时至,俱都忙于年事,崖洞内藏冰巨窖冰已藏满,只有亩大小一片暖房菜坞,种着四时蔬菜瓜果,依旧青红相间,结实累累。有十几个穿皮棉矮袄的壮汉正在里面采摘装运,此外是在露天的,连那溪流俱被冰覆满。由舍旁石板小桥越过两丈来宽一道浅溪,沿溪行不多远,遥望前面,林峦清雅,岩谷幽深,松竹甚多,梅花仍是未见。

    又走了一段山径,才见路侧浅坡上茅亭外面,歪歪斜斜长着一株红梅,树身不大,花更不繁,寥寥二十余朵点缀枝头,与积雪相映,正在凌寒吐艳,红白分明,因系罕见之物,虽然花少,也觉矜异非常,柳春不禁多看了几眼,已走过去,又复回顾。孙环忍俊笑道:“你这么爱梅花么?五叔见了你,一定喜欢呢。”柳春笑道:“久闻此花清名,从小随家父流寓边荒,足迹未出哈密境外,只书本画图上得见一二,艳羡已久。近一二年随着镖车出门,树虽见到,但非花时。得见真花尚是初次呢。”说着,不觉走到浅溪上流,正要转过左侧崖角,猛觉一股幽香袭入鼻端,心神为一之快,忙随四小弟兄转过崖去,形势又变。先是一片挺然植立的松杉古木当着去路,林前谷抱峰环,展开大片平地,地上建着一幢精舍,四外种着千百本梅花,妃红俪白,萼绿蕊黄,疏密相间,巨细高下,屈伸偃蹇,千姿百态,齐放芳华。雪后疏林琼枝掩映中望将过去,五色缤纷,灿若云锦,直似琼瑶世界中簇拥着一圈锦城。那精舍便在锦城中心两亩大小一片空地之上,房作五梅花形,栋字高大,墙是大理石所修建,屋顶均是碧琉璃瓦覆盖,四面一圈均是晶明若水的高大窗户,环舍一圈平台,俱是大片汉白玉石铺砌,檐浅廊宽,连那平台,虽无覆盖,上面却是干干净净,平滑若镜,点雪不染,地方却又那大一片。由松径中走出,再穿花林而过,寒香扑面,益发清馨浓郁,满眼芳菲,应接不暇。

    行到台下,孙孝令柳春止步,自和妹子孙环,整了整衣冠,将足底所套剑底冰靴脱下。刚走上去,忽见台上右面轩窗洞启中,现出一个面如冠玉须发雪白手弄铁念珠的老头,一手指着孙氏兄妹笑道:“送东西的人来了么,你爹和大伯父俱在这里,还有两个远客。你们都进来吧。”孙环不听说完,叫了声“姑爹”,先跑进门里头去。孙孝立即回身,笑向下面说道:“三大公唤你们都进见呢。”柳春闻命,忙将身后雪具放下,随同走上,知道凭窗发话的便是此庄主持人五矮异人中的第三位老仙侠李清茗,到了台上,正要下拜,人已离窗走开。又随到了门内,见里面栋字高大,修饰尤为精雅,图书字画、琴剑揪抨罗列满室。室共五大问,五老燕居之所在人门右手一大问内,室中陈列,比起中间还更华贵高雅,几榻桌椅等一切用具,均是式制古雅的上等精品,地下铺着极厚的毛毯,当中空出大片地,有一圆径七尺古铜火盆,里面生着极旺的火。除各种陈设器具外,另有五个坐卧两用的矮榻,环盆而设。那矮榻有的是整个树根雕琢而成,有的是整块奇石制的,有的就用藤竹木石零整镶嵌,形式大小无一雷同,上面俱铺有一张毛头极厚的异兽皮褥和文锦丝棉靠垫,扶手枕头都是精奇华贵巧夺鬼工之物,每榻右手各有一高下方圆六角缺斜不等与原榻相称的矮几,上设茗碗酒杯等物,可是只有两位老人坐在榻上,一个身材最为矮胖,面如朱砂,须发如银,长髯过腹;一个便是先在窗中出面的李清苕。还有一身量略高,不胖不瘦,皓首银眉,目若朗星,一部五络长髯下垂及腹,白如银针,根根见底,看去貌最清奇的,正在室的左角,与一老和尚凭窗赏梅说笑。此外还有两个中年客人,各坐在五榻旁边的锦墩上,执礼甚恭,三老身后,各有一童侍立。

    柳春已听孙孝说过五老形貌,知道红脸的是二老兽王彭勃,那与老和尚并肩赏梅的是头一位老侠芙蓉剑客齐良,只四五二老孙同康、郝子美未在室内。最奇怪是那么奇寒的天,重帘密户,兽炭熊熊,尚不觉温,偏把四面窗户一齐洞开,室又高大爽朗,纵有大火盆,也抵不住十分之一的寒威,当中正室内并连火盆俱无,可是自一进门,便觉温暖如春,尤其是室角案头等处各盆盎中所供养的水仙、腊梅、茶花、玉兰之类,俱在盛开。另外当窗条案上,还供着二尺方圆、高积二尺七八寸的两大盘佛手柑和当地名产哈密爪,与窗外千百本梅花一陪衬,直似常人说的江甫暮春光景,哪是什么大漠穷边冰雪荒寒的境地!但又觉着所陈设的新鲜花果好些不对时候,更没地方找这晴雪梅花去,直疑身入神仙宫室,否则何从见此灵淑清丽之景?不由目迷五色,惊喜万状,恭恭敬敬,捧了陆萍昨晚所交锦缎小包圆筒走近前去,先朝彭、李二老跪叩呈上。李清曹伸手接过,吩咐起立,随唤:“大哥,上人,请这边来。”大老齐良和那老和尚便自窗前,缓步走过。柳春不等二人走近,迎头拜倒,口称:“徒孙柳春,拜见齐老大公与老祖禅师。”

    齐良唤起,正要说话,李清苕已把圆筒中圣旨和一个寸许方圆小盒、一柄镶嵌珠宝碧森森精光耀眼的带鞘匕首小刀,取在右手里,笑向齐良道:“大哥请看,此次敌人竟把他在藩邸所用三宝敕令都发了出来,可知看事忒重,不出五弟所料哩。”齐良一面让老和尚各据一榻坐下,笑道:“我原说这里刚设行省,前朝后裔和许多遗民忠义之士俱在此潜伏隐居,对方认作心腹隐患,必不甘休。看连日敌人爪牙几于倾巢而出,决无善罢之理。四弟和周山主还和我二人强辩,以为来的这些人虽非庸流,决不是我们对手,足可从容应付。二弟更说得好,多杀他几个,给他一点厉害,就全惊走了,却没想到敌人何等阴险,又饶有智计,多年网罗,手下颇有能者,更善驭众,法严恩厚,人只一被收服,便乐为之用,对遗民志士自然痛恨如仇。这些丧心昧良之徒,自知见弃清流,离了对方,便成两头夹攻,无所容于天地之间,除甘心为之出力效死以外,更无他途,可是这些怅犬也深知敌人忌刻多疑,稍一不慎便无幸兔,深怀兔死狗烹之戒,遗民志士全数消亡,他也不能保其首领,本心只上头交代得过便即了事。无如双方势成水火,仇怨日深,一落人手也是难逃公道,自己这面,到底暂时还是衣食父母,有所凭借,身后稽考又严,日久相见的好友,往往奉有上方密令,稍犯过误,反脸成仇,自己起居动作,皆在雇主洞察之中,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敢使其与闻机密,就有时天良发现,或对于奉命残杀的忠义之士想稍宽纵,都只有心无力,不敢现于形迹,照实去做更不敢了。现在事已闹大,果然连这三宝敕令都发出来了。”

    李清苕道:“本来也难。敌党人多,心志大有高下,不给他点苦吃,不知厉害,处置稍过,仇怨相寻,来敌越众,越不好办。这还是大漠穷边,种族繁杂,大乱初平,归附未久,对头恐又激成巨变,相隔又远,才在暗中命人下手;要是中原附近地方,早和上次嵩山一样,处心积虑,多派得力爪牙,阴谋密布,时机一熟,再派大军出动,明暗兼施,一举荡平,更无遗类了。此事诚如五弟所言,前朝历数已尽,对方气运正隆,举国人民,久处前朝阉竖绅官流毒呻吟之下,民心望治已久,对方承其重蔽之余,稍微改革,便得民心。虽然烈皇殉国,激昂壮烈,感动人心,但在临朝之时,民生调敝,国本已摧,尽管英明仁厚,亟思励精图治,无如毒疮早溃,内则朝政失纲,纷如乱丝,虽有智者,无从着手,况又辅佐无人,连换五十宰相,竟无一个雄才远识公忠体国之士。外面是水旱频仍,寇贼交起,一木难支大厦,终于失坠,亡国虽非其罪,然人民痛苦流离之极,大体稍获苏息,于愿已足,遂致民心不复思汉,对头更得因势抚循。真能不计成败利钝身家性命的忠义之士,滔滔天下能有几人!量量愚氓,哪得不顺从归化呢?目前‘南王’‘北周’虽各聚隐了不少遗民志士,但是大势已去,民心久已厌乱,不比昔年篝火狐呜便可揭竿而起。如因西北边荒地利,外饰善良,借着垦牧经商为名,一面暗中笼络当地人士,一面生聚教训,以兵法部勒徒党,等势力浸及全土,或是明张旗鼓,奉着前朝正朔,偏安一隅,与对方划地而治,或是始终隐秘,仗着广漠万里,天山险阻,对方既惮于用兵,我也装老实不去撩拨,等我势力坐大,彼亦有隙可乘,然后誓师天山,传檄字内,一举成功,匡复故物,这样往远久之计着想,也许还有点望。单凭十来个暮年烈士与寥寥数十百个后生,又是这等草莱未辟的边荒异域,便想与倾国之师为敌,志气诚然悲壮,事实决难办到,不过为两问扶植一点纲常正气,尽心而已。”

    齐良道:“此言正是。我们已是世外之人,屡屡参与此事,还不是为的保全忠义和朋友的交情,不容契置罢了。看眼前局势,如何能说有望呢?好在地方太远,对方难于大举,派出的又非此间诸人对手,至不济也可作为不在他的治下,享受一点清福,不致受害,更不会蹈嵩山覆辙,所以我不许你我弟兄的门人子孙做得大过,务留余地,也是为此。”说时,彭勃正拿着那三宝密敕观看,闻言接口道:“大哥、三弟话固有理,但现时已成骑虎,陆萍又将他们这三件命根子盗来,难道就罢了不成?事也真怪,敌人那等机智,这么重要东西,不派会飞行的人护送,却由驿马送来,到了哈密才由当地官府着人飞骑走送,是何原故?”李清苕道:“二哥还是忠厚,这正是他诡诈的地方。他已明白这里能手众多,连遭失利,三宝敕令谁不知道重要,稍露形迹,连送的人也不能保,如派人飞行护送,更多危险,转不如按着普通公文,暗附密令,用驿马飞递,使对方万想不到内有如此紧要之物,平稳得多。否则,来人空中飞行,除却多绕远路,北天山左近一道关口先难飞渡。这东西到了哈密,旨意业已开读,塔平湖才接密报,机密可想。如非敌党贪功,全都到了三道岭,陆萍胆大身轻,机智绝伦,一落三凶和那头陀手内,事更难于收拾了。”彭勃道:“这三宝密敕被我们盗来,事不更大了么?”李清苕笑道:“我和五弟自上次二金伤人起,便觉此事应当早了,免得夜长梦多,曾想了两条计策,但都难操全算,不料对方竟会自送好东西上门,有此一物,足可打发这些鹰犬回去,且等五弟他们回来再作计较吧。”齐良道:“此话诚然,不特可以一包打发,还可引使内叛,再好没有。”

    李清苕道:“柳春远来,奔驰了半日夜未进饮食,他经过的事,适才已有人说,无须细问。此行颇见出少年人的胆勇血性,大功已立,孝侄可引他到后面去款待,暂时就住在此,少时有事再唤,等过了年初五再回家去。环儿和两小孙就在这里陪我们,吃了点心各自回屋。大雪寒天,你们年纪太轻,做不出什好事,也不会放你们这些小娃儿走出庄去,何苦到外面去呆等喝冷风呢!”四小口中应话,除孙孝外,面色俱都不甚高兴。室中靠后窗大理石面紫檀圆桌上,本还有两个中年人在临窗对弃,穿的俱是前朝山人装束,桌横头有一穿黄葛布道袍的道者旁观。三人言笑从容,偶然拾子欲下,发出一两声棋子落石丁丁之音,神态悠闲自然高雅,三老这边大声说笑,直如未闻。柳春立处正向后窗一带,始终不曾见这三人回顾,因侍三老,未得过去拜见,估量能在此地临窗对弃,旁若无人,决非寻常人物,室大宽大,相隔颇远,三老不曾命见,不敢冒失过去拜见,只把容貌衣着暗中认明,一听李清茗命随孙孝转往后庄歇息饮食,心虽不舍得走,但是主人已然发令,自己在雪中奔驰了半日夜,也实有点劳乏,正向三老拜辞告退,彭勃忽道:“老四老五回来了。”

    柳春想见识四五两老,便即止步,随听遥天有极细微的破空之声,晃眼临近,似在来路长廊一带落下,听出那声音与早来在双柳沟所遇众女侠御剑飞行之声相似,知是御空飞来,好生歆羡,暗忖:适见诸女侠年纪均轻,自己一个凡人,将来不知有无福缘,也和他们一样练成飞仙剑侠一流人物?心正寻思,李清苕道:“他二人知道今晚全庄年祭,又有远来佳客,不直到这里来,却往前庄园中降落,必非空手回转,也许民位上那些敌人鹰犬都被擒来了吧?”正谈说间,忽见窗外花林内飞也似驰来一个青衣少年,到了台前,脱去冰靴,缓步走上,到了廊前,似便止住,不见走进。待不一会,随侍李清苕的小童由外走进,恭身禀告道:“林皋说这晚在后庄河被刺冬青扎伤的谭霸,不知何故又来探庄,陷入奇门禁制以内,先说了些鬼话,被把守小天门的四少爷擒住带回。四少爷昨日方由四川回来,上次谭霸的事还未听说,正待拷问明白,再来禀告诸位老庄主。哪知回家以后,他忽改口说是三老庄主的世侄,此来乃是故意犯险,准备被人擒回,以便禀告机密大事,井报上次不杀之恩。四少爷不信他话,嫌恶他丑俗,知道前事的人又无一个在侧,四少爷认定老庄主的朋友不会有此脓包子孙,还待拷打,幸值六少爷着大孙小姐来请四少爷到双柳沟西方阵地商量要事,见过此人,以及那日二金连伤贼党六人之事和四少爷说了,才放下来,命林皋看守,等事完回来,禀过老庄主再说。林皋本来不甚清楚前事,因四少爷走后,谭霸再三哀求,并述从前三老庄主救他父亲之事,林皋知道四少爷的脾气,不敢轻放,四少爷事前不知此事,未奉老庄主之命,这类贼党,就处置稍过也不能算错,惟恐真是三老庄主故人之子,又见他说得可怜,特地前来,请三老庄主示下。

    李清苕还未答话,彭勃笑道:“小三儿近来说话越噜苏了,这不是那日向三弟磕头套交情那蠢货吗,我们已然放了他,说过不准再来,又来作什?”柳春见孙、郝二老还未进来,不便久停,正不舍走,闻言乘机把双柳沟遇见三敌党之事说了。李清苕道:“这就难怪了。他必是回去,二次被迫随了同伙来此窥探,为践前言,不敢泄漏机密,又知这里厉害,闹得进退两难。冯万二贼一死,他如何还敢回去?心想假作与二贼一同失踪,托庇在此。能容留他更好,不能,便等事完逃往别处栖身。他父为人忠厚,只此一子,昔年曾再三求我收他为徒,并说到家便命此子寻我拜门。我未答应,只允遇机照看。照他现在行径,为敌鹰犬似非本心。看在死人份上,说不得只好容他在此暂住些日了。所说机密大事,必是指那三宝密敕而言,见他倒是不必。我只可恨二金专门惹事,孙儿女们又爱生事,日前那等告诫,到底还是将冯春抓死。这等刚烈性情,留在这里大是不宜,我们自然不怕事,可是敌党中也颇有能者,未可过于轻视,似此胆大任性,万一遇上强敌,或死或伤,我们向梁公借这么一个畜生都不能保全,面子上多不好看!这畜生凶野已极,除我五人以外,小辈中虽有几个制得它住,但多是年轻喜事,尤其鼎儿新近回来,更给娃儿们长了志气。他们一半激于忠义,一半是为友热肠。告诫只管告诫,无如敌党太不识趣,再三来此骚扰。自来我们伏波呷大漠庄不许贼党妄入一步,如今却来之不已,他们见了自是不忿。如若过分拦阻,虽然不敢不听,未免显得我们五个当老人的怕事。平日说这里是另一天地,不受外人丝毫侵犯,一旦来了几个稍微有点鬼名声的贼子,便事事委曲求全,也与前言不符。畜生虽是通灵,终不比人,你我那些子孙学了这些年,就遇见能手,也可应付,况又占了人多和地理的便宜,就败也不致吃什大亏。二金一味勇敢直前,容易受激,此时如说三凶要害梁公,它就能赶去拼命,我们向北天山好好借来,应该好好还人才对。我看事情已有转机,或可善罢,如若伤得人多,三凶和贼头陀回京无法交代,保不铤而走险,与我拼命。固然不怕,好好安乐几月,又值新年,何苦为此狗贼败兴?三道岭老贼见事闹太大,不敢再隐,必将周氏父子真相泄露。我们这里又曾杀死多人,怎么隐秘形迹,也被寻出线索。他知我们五人难惹,不是向北京告急求援,便是他们自己信使四出,广约能手相助,一面再用三宝密敕到处调兵调将,事情一日不完,他的援兵也来之不已,伏波岬、白马山两地从此多事。最好少时由二哥将它唤来责说,一面令其回山。它如不舍母的,便令母的也随了它去,事完再叫回来,或是两地来往,此时却须离此,免生枝节。”

    彭勃闻言作色道:“二哥近年忒善良了!依我之见,一点不必顾忌,一面派人埋伏,断他归路;一面诱他来此,或是探准狗贼聚会时节,命令贤侄女与鼎侄带上些人和二金埋伏呼应,专一搜杀那些不在场的小狗贼们。我弟兄五人同时赶往三道岭,将所有狗贼一网打净,索性半个不留!此举不特敌人爪牙除去,多半以后要减少许多凶焰,保全许多忠义之士,并还落个永远清净,不是直截了当吗?”语声才住,忽听门外有人接口道:“二哥说得容易呢!”跟着走进两个矮老头子,一个貌相清癯,长须疏秀,根根见底,齐、彭、李三老俱是须发如银,此独黑色,好似一个三四十岁便留须的清秀少年;答话的一个身形奇矮而又枯瘦如柴,满脸俱是皱纹,面黑如漆,前额骨外凸,生着一道一字浓眉,又黑又亮又长,两稍长约寸许,看去钢针也似,底下紧压着一对又凹又圆的眼眶,乌瞳炯炯,隐**光,鼻梁深塌,鼻孔却大,朝上掀着,嘴尖腮缩。四老都是长髯飘胸,仪表非常,他独生得这等丑怪生相,直似一个猴子,休说胡须,连根头发俱见不到,柳春知道前头是四老孙同康,最矮丑这位便是五老中的智囊水镜子郝子美,连忙回身近前跪拜,口称:“徒孙柳春拜见二位老大公。”孙、郝二老含笑唤起。郝子美随向齐、彭、李三老说道:“塔平湖新收的门人资质果然不差,可喜是年轻人竟有耐性,识得轻重。他由昨夜遇见陆萍起,忙到如今,双柳沟二贼早死,想已来了些时,三哥怎不命他歇歇去?”齐良道:“此子内聪明而外浑厚,三弟知他累了大半日夜,原命孝侄领去后庄饮食歇息,想是他想拜见四弟和你,延宕未走。他既如此有心思,索性由他听完再走也好。”柳春见心思被大老道破,不禁脸上一红。

    郝子美和孙同康因有一座被老和尚占去,便同坐一榻之上,随又向彭勃说道:“二哥倒说得好,今日来人竟无一个是庸手。我二人先在四哥屋内商量新年引逗众家子侄孙儿三辈门人行乐之事,因已设有奇门禁制,估量便三凶亲来,也至多逃了回去,决进不来,对于这些狗贼,原未放在心上,嗣听莹公来访,正要出来叙阔,三嫂忽命人来说适令二侄女占卦,得知来敌甚强,身后还有能手,现时已在民位上与众侄男女相遇,斗得甚急,卦象上虽无败兆,但是令贤侄女和淳于芳、鼎侄等本庄几个好手都不在场,艮宫位上只六侄一人稍强,余下均是一些娃儿家,如何能胜此大任?奇门禁制一被来贼识破,贼擒不住,还许吃人的苦,六侄率领这一伙,又多是胆大逞能,贪功喜事,不愿仗奇门埋伏擒人,享受现成,必要争先出手,益发示人以隙,好些都不放心。知道和三哥说,又要笑她偏爱六侄,事事关心,请我二人急速暗中前往,留意查看。我先也当三嫂爱子心切,多此一举,阵法未有变动,现出警戒以前,本不想就走,无如四哥平日把姊姊的话奉若神明,己然应诺,非迫我同去不可。

    “哪知三嫂果然料事如见,我这次为了轻视敌人,竟几乎失了算计!去时,因贪看伏波呷一带雪景,并想春来在呷前崖顶上建一高亭,略微耽延,不曾飞起,正商说间,猛见良宫位上起了变化,虽然全阵无害,起因好似由于在民宫位上防守的人自行倒转门户所致,但看出有敌人乘机漏网冲出。我这次为图省事,所设奇门具有先后天妙用,自相生化,如非这些小娃儿们喜事,算计年内必有敌人来此窥伺,想趁热闹,又贪与塔平湖派来的后辈相见,反正敌人是走不进,直可不去睬他,本来不定要人把守都行,加上人力,艮宫位上又是三哥跟前的老六,照目前这些狗贼,自更万无疏失,而这厮竟能识得此阵变化,乘其倒转门户之际遁走,分明行家无疑。一贼漏网看似小事,此间机密定被发现线索,有了戒心,以后图谋更急。我们先没拿狗贼当事,只任侄男女孙儿自去应付,未免率易。对方如在暗中请来能者,我们在有这多人,三道岭还不断有人窥探,事前竟无所觉,说出去都是笑话。此事最好将逃贼擒回,至少也应着人跟踪赶往三道岭一探。是否因为今夜年祭,将娃儿们一齐唤回,无人往探,敌党恰在此时赶到,恐他们年轻疏忽,见不及此,忙请四哥在震宫上坐镇主持,防再生变。

    “我亲自赶到民宫一看,无怪三嫂钟爱六侄,他竟和我一样心思。今早来的共是五个狗贼,先在阵内双方苦斗,未分胜负。小娃儿家好强,不愿再找人相助,又看出对方能手只有一个着僧衣的秃子最强,凭自己这些人,足可交代得过,下余四贼固非庸手,但非六侄等之敌,何况又在自己阵内,占有好些胜算。依了六侄,早就看出秃贼鬼祟,本不打算倒转阵法,以防识破。除人以外暗中还有奇门禁制,一入伏中便难逃脱,这样相持时久,令贤侄女等一到,岂不全数成擒?也是孙四侄女贪功心盛,又忙着回庄,不愿与贼久斗,也没和六侄商妥,竟将阵法私自移动。当时虽将四贼困住,可望成擒,却被秃贼看出此阵来历和门户方位,想是知道此阵玄妙,再不见机必无幸免,阵中烟光方一闪变,立即辨明虚实,连同伴也未打招呼,竟自冲烟御剑逃去。下余四贼,有两个剑术颇有根底,正在负隅拼命之际,六侄心细,恐随带弟妹男女吃了人亏,不能独自追去,别人又未必能胜秃贼,知道事机重要,忙着一人飞往双柳沟,告知令贤侄女与淳于芳,令其急速跟踪赶往三道岭去,如迫不上秃贼,也可探明虚实。我到不曾出手,旁观不多一会,内中一贼先被四哥跟前三侄女飞剑腰斩,齐五侄孙又伤了一贼,因我喝止,才保住了狗命。还有二贼却有胆智,一面运用飞剑以全力拼斗,一面拿话激将,喝问何人为首,等我在暗中道出姓名之后,忙说:‘既是川东五老侠在此,我们自寻死路,还白费力气多挨时候作什!我等也是好男子,只为一时疏忽受人笼络,以致脱身无计。反正不免,以我们近年所为,死也应该。诸位小朋友快请收兵,不必费事,我二人束手待擒,杀剐任便。如肯结一死缘,久闻五老异相,尚未见过,请在死前见识一回,并容我二人各写一封家书,足感盛情了。’说罢,各把飞剑收回,把手往后一背。

    “六侄也好,一面吩咐随去弟侄男女退后,示意戒备,告诉他说:‘你适也听到我五叔不许我们多事杀戮,你既知厉害,我们也不难为你。事情自是五位老人家作主,要想都见一面,我们却不能作主。现你被困阵内,先前你那同党还是识得阵法的,我们又太大意,他逃时之难想也看见,就这样前面还有关口,防守的人比我们胜强得多,加上身后追兵,此时是否逃脱尚不一定。我未奉命,不敢妄撤此阵,其势不能飞行人庄,只好陪你步行进去了。遗书自是容易,不过不是触犯我们必死戒条的,我们大漠庄世外桃源祥和之地,从未妄杀一人,擒你二人回去,只为五位老人家有几句话说,除非问出十恶不赦之徒,决不致死,就你二人该死,也另有一个地方送去。我们全家世外之人,你们再四来扰,方致如此。除刚才死的这一个,因用无耻之言乱骂,激怒了我表妹,自己找死,算是我们所杀,上次五人二狗,连同今早双柳沟死的冯、万二贼,都是他们为人诡诈阴毒,致将我们朋友家所养神兽金星神沸激怒,被其爪裂而死,我们只是拦阻不住,均非有意杀他。在这一带还保不住,一入大漠庄境,命便保住了。如愿相随入庄,就请步行同往吧。’那二人也颇慷慨,六侄拿话套问,竟是有问必答,无不照实吐出。

    “原来对头真个机密权诈,所养有本领的死士,人都以为只宫门三凶和六十三名铁卫士算是最有本领的爪牙,哪知他另外还有两拨心腹党羽。一是他在藩邸时,由教他武艺的贼僧摩敖引进的七个门人,算起来惧是他同门师兄弟。这七人俱任为御前侍卫,平日两三人一班随侍,寸步不离。对头多疑,手下越有本领的人,他越不放心,独于这七人却是深信不疑,更给优厚的俸禄养着,永不使在人前露面,一味装呆,使外人都认为是他的宗室纨绔,专为摆样的御前带刀侍卫,暗中却使这七人专一暗中查访手下党羽的起居动作,每探一事必有重赏,有本领失节的能人,死在这七人手内的不知多少。被害人还在睡梦之中,一味在同伙中互相猜忌,因而时起内证,自相残害,谁也不知主人如此阴险。这七人近一半年因为害人太多,才被那明眼人窥探出了底细。此外还有三十六个高手,此三十六人中,会飞剑的倒占了一多半,因这三十六人,半是成名隐退多年的异人奇士,先经对头命心腹党羽授以机宜,百计笼络,劝诱逼迫,无所不至,等到对方或是为了儿孙田业被逼无奈,不得不受他的网罗,或是感激知遇甘为之用,等入秘籍成了死党,他并不使其离家当差出山供职,平日仍听其住在原处随意行止,如无其事。可是由此起赐遗优厚,恩礼稠叠,并且势力还大,当地文武大吏俱奉有密令,随时殷勤慰问,备极尊崇,视如上宾,事情却无分毫。不喜财势优礼的人能有几个?尤其这些被笼络的,虽然身怀奇才异能,大多见道不深,对于儿女家业有了牵挂,想要避世入山而又不舍割爱的,一有儿女家人牵挂,自不免有许多世情枝节,以前避官避人,装着村愚山民,尽管力敌万夫,飞行绝迹,为了田业子孙祖宗坟墓所在,安土不愿重迁,随便一个官差下役下乡,就自己心中痛恨不屑出面,也须命人代为敷衍,就是名头高大,平日不甚敛迹,博得地方上尊崇官差不去啰唣的,遇上应官应役的事,也须设法打点,承了情心还生气,就便隐迹荒山不常与外人相接的,谁没至亲密友和不公平的事?遇上事来,就凭自身本领不去请托,也须亲自出山费些手脚才能了断,至于作威作福更是不能,可是一经受聘,立时坐在家中当大老,只不反叛,无论什事,随意一张口一提笔之劳,立可生效,长年受人礼敬,所得之厚更不必说,今昔相去天渊,就算自身天性恬淡,不以身外之物与虚荣为念,对于当道这等礼遇优渥,也必心生感激,过意不去,何况还有子女家人的日常絮聒感赞不已呢。长年受着人的好处,自不能不思报答,偏生对方本已爪牙众多,收买这些人,一半为了暗中培植势力,以防遇强敌时备个缓急,好多后援,主要还是为了前朝遗老故臣忠义志士太多,恐定国未久,民心不死,犹恋故君,一旦揭竿而起,这些异人能手多成劲敌,如若一体除去,不特本领高强,事太艰难,容易激变,迫使互相勾结,大举相抗。自来大风起于萍未,星火可以燎原,并且杀之无名,除之非易,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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