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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肉与刺(2/2)

长命女作者:童亮 2019-12-01 06:50
连忙回答道:“安好。可皇城虽好,民女还是盼着早些回无名山。”

    “无名山有什么好?”皇上问道。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皇城里像笼中鸟,池中鱼。”

    皇上略为生气道:“你在无名山,也常常足不出户,怎么那里待得,皇城就待不得呢?”

    陆姝惊讶,皇上怎么知道我平时懒得出门?转而一想,可能皇上之前虽未召见,却从呆子或者和尚那里了解了大概案情,顺便调查了她的情况。

    于是,陆姝回答道:“民女身在无名山,常常懒于梳妆,懒于出门,但想去哪里的时候便去哪里。在皇城里,也天天饮酒,足不出户,似乎与以前并无不同,但不想也不敢出去。虽然同样有宅院,同样有酒,有清晨日落,但在这想与不想之间,天差地别。”

    皇上大笑,大殿里回荡着他的笑声。

    笑声渐止,皇上道:“来人。把她送回去。”

    陆姝一愣。案件还没有提一句,怎么就要把我送回去?

    直到被人拖出了皇宫,她还没想明白这次皇上为什么要召见她。

    到了宫外,一人将她眼睛上的丝巾解下。

    她顿时觉得阳光晃眼,眼泪都出来了。

    等眼睛稍稍适应,她才看到送她出来的人不是原来的人了,而是一位公公。

    公公道:“你还不熟悉皇城,皇上有旨意,命我再带你回去。”

    陆姝对皇上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这皇上虽然莫名其妙,但对布衣平民还能照顾周全。

    公公领着她没走几步,前面就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婢女。老妇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走路昂着头,活像一只大公鸡。

    “站住!”老妇人喝了一声。

    公公施礼,叫了声“张妈妈”。

    “这就是皇上召见的那位姑娘?”老妇人凶巴巴地问道。

    “民女陆姝……”

    老妇人扬起手给了陆姝一巴掌:“谁叫你回话了?”

    老妇人打了她一耳光还不算,举起手来又要打。公公急忙拉住老妇人的手,央求道:“张妈妈,使不得!使不得!她是皇上的人!”

    “什么皇上的人,不过是盗贼的同伙!”然后老妇人两眼上下打量着陆姝,说道,“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分明是想魅惑皇上!扰乱朝纲!”

    陆姝本被她一耳光打得脑袋嗡嗡作响,又听到她说什么魅惑皇上,更是糊里糊涂。明明自己是被那呆子带到皇城来的,刚刚进皇宫还被蒙上眼睛,怎么就魅惑皇上了?怎么就扰乱朝纲了?

    老妇人身后的两个婢女见了陆姝,惊讶得张开了嘴,其中一个将手指放进嘴里咬住,仿佛见了鬼一般。

    “这……这不是远黛吗?”其中一个婢女对另一个婢女说道。

    “她不是……死了吗?”被问的婢女说道。

    陆姝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心里却一惊。自己居然被她们认为是死了的人。

    每一个修炼成人的妖怪,都有一个长得特别像的人,几乎惟妙惟肖。这是因为妖怪修炼成人的时候,本没有人的相貌,只能“依葫芦画瓢”,找到一个选定的人,按照那个人的模样修得人的模样。

    因此,一个妖怪被人说像极了某个人,那倒不是很奇怪。

    可是陆姝修炼已有六百多年了,得人身也有了一百年左右。当年模仿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

    老妇人转而怒视那两位婢女,呵斥道:“别乱嚼舌头!小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喂狗!”

    汪汪汪……

    紧接着,陆姝就听到狗吠声。她这才发现老妇人脚下还跟着一条狗,那是松狮犬,身躯强壮如小猪,浑身长毛,那狗脸看起来一副悲苦相,仿佛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它听到老妇人说割舌头喂狗的话,兴奋不已,前脚离地,立起身来,似乎就等老妇人用割下的舌头喂它了。

    那两位婢女吓得立刻噤了声。

    公公似乎也怕那狗,往后退了几步,但还赔笑道:“张妈妈,魅惑皇上、扰乱朝纲这种事情不是你我能说能管的,那是皇上与大臣的事。”

    陆姝能听出,公公脸上软弱,话中带刺,似乎对这个张妈妈没有什么好感,但张妈妈显然大有来头,公公不敢明面上分庭抗礼。

    张妈妈对着公公啐了一口,丝毫不退让,骂道:“你这狗奴才来宫中没两年吧?哪知道这小狐狸精的厉害!”

    陆姝这就不能忍了,我明明是鱼修炼成人的,凭什么骂我是狐狸?

    陆姝反手给了张妈妈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得响亮清脆。

    张妈妈身后的婢女见状,吓得脸上变了色,比刚才看见她的时候还要恐惧!

    她们从来只见骄横跋扈的张妈妈打人,被打的人还得低头认错,哪里见过人打张妈妈!

    公公也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最惊讶的莫过于张妈妈自己了。她将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她从未想过这个女子竟然敢还手,因此被打的时候毫无防备,连个躲避的动作都没有。也正因如此,她挨的这一巴掌比她打的还要重。

    “你你你你你……”张妈妈指着陆姝,后面的话气得说不出来,手指抖得剧烈。

    后面的婢女担心张妈妈气得晕倒,赶紧一人扶了一边。

    张妈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后面的话喊了出来:“你是找死!你是不给自己退路!你你你……你是死有余辜!”

    陆姝感觉手火辣辣地疼,比脸上挨了巴掌还疼。她从未这样打过别人,出手的时候把自己也吓着了。但既然已经打出去了,怕也没有用,不如一条道走到黑。于是,心一横,她大声道:“死有鱼辜?是杀是剐,我也不留鱼地!”

    大不了同归鱼尽,有什么好怕的!陆姝在心里给自己壮胆。

    张妈妈见她还嘴,气得不仅仅是手抖了,全身都颤抖起来。她颤音喊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然后回头龇着牙齿命令身后的婢女,“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抓起来,带回去打五十板子!定要打得她皮开肉绽!打得她白肉从里面翻出来!”

    打板子的事情陆姝早就听说过,这板子常人挨两三下便哭爹叫娘,二十板子下来几个月下不了床,三十大板能将人活活打死。而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张妈妈开口就要打她五十板子!这还不得把她打成鱼肉酱?

    她吓了一跳,刚才要同归鱼尽的气势顿时全部没了,下意识地往公公身后躲。

    婢女刚要往陆姝这边迈步,公公连忙阻拦道:“张妈妈,这人恐怕是您打不得的。”

    张妈妈一愣。

    就连陆姝也听得一愣一愣的,我怎么就打不得了?

    “打不得?”张妈妈问道。

    公公慎重地点头,说道:“打不得。”

    张妈妈斜了陆姝一眼,然后问道:“为什么打不得?”

    公公回答道:“第一,她不是宫里的人,不能按宫里的规矩责罚她;第二,她是皇上召见的人,出来的时候,皇上有旨意,让奴才送她回去,怕她初来乍到,不熟悉皇城的路。张妈妈您是顶聪明的人,您想想,皇上何曾派人送过什么人回去?”

    张妈妈眼珠子一转,试探地问道:“莫非……”

    公公立即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张妈妈拧起眉头,说道:“皇上之前不是腻烦了这种长相的女人吗?怎么如今又对这样的女人青睐有加?”

    公公道:“皇上的心思,岂是我这做奴才的猜得出来的?”

    这种长相的女人?陆姝一头雾水。我这种长相怎么啦?

    皇上腻烦?我还不待见他呢!一个接住滴漏的水就以为能让时间停止的呆子!

    不过,这张妈妈既然这么说,必定是因为宫里以前有过跟她长相极其相似的女人,并且皇上对那女人生厌。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一点儿失落。原来我是令皇上生厌的那种相貌。

    张妈妈听了这位公公的话,思忖片刻,于是一甩袖,狠狠道:“小妮子,老身还有要紧的事情,今日暂且放你一马,以后只要你在皇城一天,就要小心一天,不然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完,张妈妈领着那两个婢女走了。

    那两个婢女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来看陆姝,那眼神仿佛她们是久违不见的朋友。

    公公领着陆姝回到了住处。

    公公要走时,陆姝感谢道:“多谢公公刚才出言相救。”

    公公弯腰道:“张妈妈仗势嚣张跋扈惯了,下人们敢怒不敢言,你那一耳光,也给我出了不少气。”

    陆姝又问道:“公公能否帮我解开一个迷惑,她们说的远黛是谁?”

    公公脸上掠过一丝慌张,说道:“姑娘,我进宫不久,对宫中以前发生的事不大了解,也不敢了解。我要回去复命了。”说完匆匆离去。

    陆姝关了院门,回到屋里。

    观月从窗上跳下,然后站了起来,问道:“今天情况怎样?”

    陆姝扶着椅子坐下,拍了拍胸口,长嘘一口气,说道:“心有鱼悸啊!太可怕了!”

    然后,陆姝将这天面圣和遇到张妈妈的事情说给观月听。

    “啊?这么说来,不但宝物被盗的案件没有任何进展,你还得罪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恶人?”观月大惊小怪道。

    陆姝无奈地点点头。

    “那……这案件还审不审?早就说皇城待不得,现在你又得罪了人,更是待不得了!审完我们早些回去啊!”观月抱怨道。

    “谁知道皇上是怎么回事?之前那将军说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刚才送我回来的公公也说皇上的心思猜不出来。谁也弄不懂他!如果你害怕,那你先回无名山。我来都来了,不救明德学堂的先生出来绝对不能回去!”陆姝想起章卷就鱼心有愧。

    观月道:“你不回去我敢回去吗?那老狐狸可是拿了尾巴做了交换的。我……我不是怕她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做人要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你看……我现在也算得上是人了,说这话没错吧?”

    “你别废话了,去给我取镜子来。”陆姝摆手道。

    观月取了镜子给她。

    陆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半天,然后问观月:“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观月被陆姝问蒙了。

    “我……我……觉得……你……挺好看的呀。”观月吞吞吐吐说道。

    陆姝又盯着镜子看,对观月的话将信将疑。她思索道:“是不是我们妖怪觉得好看的,人不一定觉得好看?人觉得好看的,我们不一定觉得好看?毕竟……我们不是真正的人,说不定根本不知道身而为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从修得人身以来,她还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自己。她对着镜子,看额头,看眉毛,看眼睛和眼睛上的睫毛,看鼻子,看嘴唇,看下巴,越看越迷茫。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生厌,到底是对哪里不满意?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生喜欢,到底是哪里让人着迷?

    “观月,给我温壶酒。”陆姝放下了镜子,觉得浑身无力,便吩咐观月去温酒。

    想不透,不如喝点儿酒,变得糊涂一些。

    观月温好了酒,给陆姝倒了一小杯,然后说道:“人和人之间对于同一件事物的美丑还有不同的判断呢。作为猫,我的感悟比你深。”

    陆姝抿了一口酒,心情稍稍变好了些,问道:“你有感悟?”

    观月给自己倒了一杯,放下酒壶,说道:“作为不同于其他物种的高贵的猫,有的人敬若神明,有的人宠如亲人,有的人厌恶至极。那些充满偏见的人说,猫儿念经,假充好人。猫怎么了?猫又不是坏的,怎么念经就成假充好人了呢?还有人说嫌弃你嫌弃得像猫屎臭。你看,尽说些猫的坏话。”

    陆姝差点儿将嘴里的酒喷出来。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番看人的心思。

    观月见陆姝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宽慰道:“你得人身已有一百多年,如果说有人跟你一模一样,那也该是一百年前的人。她们说你像远黛,这件事有些可疑。等晚些,我出去打听打听远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皇上会对她生厌。”

    陆姝点点头,却担心地问:“你出去可要小心谨慎,切莫让人看出破绽。”

    观月道:“未得狐狸尾巴之前,我就在人间隐藏了数百年,从未露出任何破绽。如今多了五百年修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你放心吧。”

    陆姝忧虑道:“你以前没有露出破绽,是因为你修为尚浅,处处谨慎小心。如今你忽然多了五百年修为,反而可能放松警惕,招惹祸端。”

    观月笑道:“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自己,漏洞百出。来皇城的路上就差点儿被那和尚识破,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陆姝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酒,说道:“多亏了那呆子。唉,皇上也挺呆的。人们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是那呆子陪在皇上身边太久才变得这么呆的?”

    观月道:“有些人间俗话是信不得的,我吃了那么多苦瓜和莲子心,也没见成为人上人。”

    陆姝听了笑得花枝乱颤。

    当天晚上,观月打听来了关于远黛的消息。

    观月说,他是从一位原来在宫里当过宫女,后来皇上特赦回民间的人那里听来的。

    那远黛本是宫中一名默默无闻的宫女,她就如皇宫顶上的一片琉璃瓦,虽然在外人看来侍奉皇上是身居高处、招人羡慕的事情,但皇上是不会注意到宫殿顶上的某一片瓦的。

    别说皇上了,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位出了宫的宫女都不会知道同在宫中还有这样一位女子,不会知道远黛这个名字。

    这件事情发生在五六年前。一直不近女色未立皇后和妃子的皇上忽然下旨,要在宫中选拔储妃。

    对宫女来说,这是大好的机会,纷纷临窗梳云鬓,对镜贴黄花,打扮得漂漂亮亮后去参选。

    可是到了参选的地方,宫女才发现,负责选拔的太监只看身段,不看脸蛋,按照四肢长短粗细,身长腰围来选择或淘汰。

    众人不解。莫非这皇上只爱身材,不爱五官?

    不过,对于宫里的人来说,要知道皇上在想什么,那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只有四位宫女通过了。

    这远黛便是其中一个。

    要说长相吧,能选入宫中伺候皇上的,未必有天仙之貌,但不至于难看。远黛便是算不得美但也不能说丑的那一种。

    此后,这四位有幸入选的宫女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大概一年之后,这四位宫女重回到宫中人的视野当中。但这四人全部变了,变得一模一样。那眼睛,那鼻子,那一笑一颦,就如同一个工匠师傅用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人偶。

    这四人成了最亲近皇上的人,皇上的一切起居饮食都由她们亲自侍奉,寸步不离。

    她们四人分别被封为司仪、司门、司寝、司帐。

    这种官职听起来似乎不怎样,但实际上是宫内最难获得的官职。常人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你若是在宰相门前当差,那就相当于三品官员了。在皇上旁边当差,自然是更加难得。

    以前与远黛一起当差的宫女没有不羡慕又嫉妒她的。虽然远黛变了一副模样,其他人还是羡慕得很。若是皇上不看你一眼,即使你长得再好看也是徒劳。

    有人悄悄问远黛消失的那一年去了哪里,远黛绝口不提。其他三位也守口如瓶。

    此事一出,皇宫里的女人都以远黛那样的长相为美,打扮的时候尽量往她的样子靠近,不仅如此,就连一颦一笑她们都刻意模仿。

    后来皇城里的女人也以此为美。

    不多久,皇宫内外忽然到处是像远黛一样的女人。

    于是,朝堂之上有大臣向皇上谏言驱逐司仪、司门、司寝、司帐四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抑制此不正之风。

    结果被驱逐的是谏言的大臣。

    很多人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远黛她们消失的那一年到底去了哪里,意欲通过同样的方式变得跟远黛她们一样,投皇上所好。

    有人需求,便有人提供需求。不过真的假的都来了,鱼目混珠。

    听到这里,陆姝怒视观月:“什么叫鱼目混珠?鱼目不好吗?不比珍珠珍贵吗?应该叫珠混鱼目才是!”

    观月笑道:“你看,我说猫儿念经的时候你还笑,说到鱼目混珠就生气了!”

    “她们说远黛死了,后来远黛出了什么事,导致丢了性命?”陆姝追问道。

    “你听我讲完嘛。”观月道。

    一时之间,皇城多了许多以改变人的相貌为手艺的人,个个自称是鲤伴的门下弟子。

    陆姝又打断他,问道:“鲤伴是谁?”

    观月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猜让远黛她们改变相貌的人就是他或者他的门下弟子。可能其他人便借他的名头来获取别人的信任吧?据说皇城以前禁止过这种手艺,但事情久了,便被淡忘了。”

    “那皇城里很多人会变成远黛的样子吧?人们常说,过犹不及。再好的东西,一旦太多了就不好了。是不是皇城和皇宫里太多这样的人,皇上才生厌的?你继续讲。”陆姝问道。

    皇城里长得像远黛的人越来越多。给皇上谏言的大臣也越来越多,劝皇上不要沉迷美色,不要让歪风邪气在民间蔓延。

    在这一段时间里,皇上深居宫中,天天由远黛她们四人陪伴,不见其他人,大臣的谏言都是写在折子里递上去的。可是皇上没有任何回应。

    朝堂上怨言四起。

    终于,一直把控朝政的宰相以此为由发动政变,带领禁军包围了皇上所住的宫殿,意欲取而代之。

    就在这危急时刻,唯一的异姓王镇海王也领兵而来,提出由他来捉出皇上和四个女人。

    宰相求之不得,意图待镇海王捉出皇上之后再暗杀皇上,将弑君的罪名推给镇海王,一举两得。

    镇海王领兵闯入皇上寝宫。不到半个时辰,镇海王从皇上寝宫出来了,义正词严地对包围的众多将士大声宣布:“皇上并未沉迷美色,我们搜查了寝宫,里面只有皇上,并无美人。皇上深居于此,是为天下众生祈福。”

    宰相不信,领兵进入寝宫,果然寝宫中除了皇上并无他人。宰相不死心,几乎掘地三尺,可也没有找到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于是,将士山呼万岁,反将宰相抓了起来,当场以奸臣谋逆的罪名砍了头。

    从此之后,皇上将一切朝廷事务交与镇海王。

    “那四个女人呢?”陆姝迫不及待地问道。

    观月回答道:“众说纷纭。有人说镇海王为了救皇上,无奈之下将那四人杀了装在皇宫的瓶子里,所以宰相找不到了。也有人说皇上和镇海王早就知道宰相有篡权之心,在宰相来之前将她们四人处决了,故意等宰相闯入皇宫,暴露原形。无论哪种说法,她们四人都成了朝廷斗争的牺牲品。”

    陆姝叹息道:“让她们万众瞩目的是皇上,让她们死不瞑目的也是皇上。她们真是可怜之人!”

    “是啊……”观月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今天碰到的那个张妈妈,便是镇海王王府的人。”

    陆姝一惊,问道:“她是王府的人,那怎么在皇宫里面当差?难道镇海王把皇宫当他的王府了?”

    观月解释道:“当然不是。镇海王比宰相聪明多了,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那四个女人消失之后,镇海王便将他最为喜欢的女儿安排在皇宫,任司仪一职,掌管宫内一切事务。他女儿虽是司仪,却如皇妃一般有自己的宫殿。人人皆知镇海王的女儿就是将来的皇后。宫里的人早已暗地里唤她为千岁了。那个张妈妈,便是她的心腹之人,所以嚣张跋扈得很。如今镇海王把控外朝,他女儿掌控内宫,这内内外外都在他们的手里了,比当年的宰相权势还要大!”

    “哦,糟了!我得罪了张妈妈,岂不是等于得罪了镇海王的女儿?我一个六百岁,得罪了千岁?”陆姝顿时慌张了。

    “人间的千岁万岁只是称呼而已,不过你跟她有了过节,以后得处处小心。”观月忧心忡忡。

    “我明白张妈妈为什么如此恨我了。她见皇上召见我,或许以为皇上仍然喜欢远黛那样的女子,觉得我这是有意勾引皇上,会影响到她家主子的前程,所以说出‘扰乱朝纲’那样的话来。”陆姝的迷雾渐渐拨开。

    观月点头认同。

    “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皇上当年为什么要将远黛她们变成我的模样?”陆姝百思不得其解。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并不是她像极了远黛,而是远黛像极了她。毕竟她这般模样已有一百多年,远黛她们大概二十岁。从先后来说,陆姝在先,她们在后。只是宫中人不知道而已。

    “莫非皇上见过你?”观月问道。

    陆姝摇头:“他贵为天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踏出过皇城一步。我一介平民,六百多年来从未进过皇城。他怎么可能见过我?”

    “难道是梦里见过?”观月挠着下巴说道。

    陆姝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见都没见过,怎么会梦到我的模样?”

    观月正要说话,外面又响起了叩门声。

    此时三更刚过,一般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陆姝慌道:“难道那个又来了?”

    观月道:“难道它知道院子里没有柏树,所以又来骚扰我们?”

    他们俩听了一会儿,那叩门声一直不停,来者应该是知道里面有人。

    观月道:“要不我们假装不在?”

    陆姝想了想,说道:“他敲了这么久还不走,说明他确定我们在这里。如果我们就这么躲着,那以后别说之类的怪物了,阿猫阿狗都敢来欺负我们!”

    观月急眼了:“阿狗就算了,你还看不起猫啊?”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这个意思。”陆姝怕观月生气,急忙解释。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观月双手叉腰,愤愤不平,颇有一副泼妇准备吵架的架势。

    陆姝指着院外,生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吵!你快变回去,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观月道:“这笔账以后再跟你算。”说完,他往地上一趴,恢复成一只猫。

    陆姝拎起猫耳朵,将猫丢在了桌子底下,然后走到院门后面。

    叩门声还在响。

    “都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啊?”陆姝故意以抱怨的口吻说道,尽量让自己像一个深夜睡眠被打扰的人。

    “鄙人姓陆。”门外一个小小的声音回答道。

    陆姝一惊。姓陆?难道是那个和尚?她已经忘掉和尚的法号了,只记得那法号很难记住。

    她常常会这样,忽然记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不记得忘记的是什么。

    可是外面的声音跟那和尚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我给你带了青团来。”外面的声音补充道。

    青团?在她的世界里,那可是除了酒之外最美味的东西。

    就像“陆”这个姓氏一样,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修炼成人的鱼都喜欢吃青团。

    “你到底是谁?”陆姝问道。

    “我是来跟你叙叙旧,顺便帮你渡过难关。也许你不记得我了,但我记得你。”外面的声音回答道。

    叙旧?莫非来者是故人?陆姝心想。

    可她从没有过姓陆的故人。

    外面的“故人”说来帮她渡过难关,应该是知道了今天在皇宫门口发生的事情,知道她得罪了张妈妈。

    在那种地方打了张妈妈,事情不传得飞快才怪。

    陆姝心想,既然来者没有恶意,不如见一见,虽不指望来者真能帮上什么忙,但不能拂了别人一番好意。

    于是,她将院门打开。

    门口站着一位非常清秀的男子,一手提着纸包,里面应该是青团,一手拿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

    “我确实不认识你。你恐怕是走错了地方吧?”陆姝对这个男子没有任何印象。

    男子将折扇往手上一拍,往前迈了一步,脑袋一晃,唱戏一般说道:“人言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怎么能说初次见面就不是故人呢?”

    陆姝差点儿笑出声来。

    男子这才作揖施礼道:“在下陆六断,家住水乡深潭,甲子十年前曾与姑娘有一面之缘。今日听闻姑娘遭遇难关,特来给姑娘谋划一二。”说话仍如唱戏。

    陆姝一听,这人原来是个水怪!家住水乡深潭,不就是住在水里吗?六百年前曾见过一面,不就是怪物吗?

    妖怪有一些避免暴露身份又故意试探对方是不是同类的暗语。甲子十年前,乍一听不知所云,既不是说甲子,也不是说十年前。但修为高的妖怪知道,这说的是十个甲子,一个甲子轮回是六十年,十个甲子便是六百年。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让陆姝惊讶的。

    最让她惊讶的是,这水怪居然也姓了陆!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同类,她内心除了惊讶,还有激动,差点儿就说自己也姓陆,也曾住在水乡深潭,恰好有六百多年修为。对她来说,这就像在异乡遇到故乡人一般。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陆六断吓得一哆嗦,踮起脚来往里面看,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居然养猫?”

    猫叫声让陆姝及时清醒过来即使遇到同类,也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陆姝故作轻松地说:“哦,对呀。这不春天来了嘛,它就叫得厉害。”

    “你……不怕猫吗?”陆六断问道。

    陆姝假装听不明白,反问道:“猫有这么可怕吗?”

    陆六断站在门口犹豫不定。

    陆姝知道,他想进来,但是那只猫让他有些害怕。

    “我们都怕猫的,不是吗?”陆六断问道。

    陆姝把紧口风,说道:“我还挺喜欢的。”

    陆六断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然后说道:“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这下陆姝更加清醒了。这个陆六断必定是有其他目的而来,不然不会在明知屋里有猫的情况下,仍然要进里面瞧瞧。很大可能,他跟是在同一个幕后人的指使下来到这里的。

    陆姝心想,吓走了,来了个陆六断,如果今晚吓走陆六断,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来客,不如让这个陆六断进来。刚好她也可以探探陆六断的虚实。

    “看你好像走了很远的路,进来喝口水歇息一下吧。”她侧身站在门旁。

    陆六断走了进来。

    陆姝领着他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十年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是在哪里见的我?”

    她有意将甲子十年前理解为十年前。

    陆姝暗暗为自己的机灵得意,心想,装聪明我不一定会,但装傻这种事情,我可是游刃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