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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云山城中

承唐作者:予我 2019-12-15 05:25
    马山岳匆匆赶到城门口,离得老远他就一眼认出那个风尘仆仆的瘦削青年正是六年没见的柴河。马山岳大吼一声:“全都住手!”便匆匆跑到柴河面前,异常激动,单膝跪地。“少主,我可算找到你了,末将马山岳参见少将军! ”

    在场的士兵愣住了,就连柴河的两位结拜兄长也目瞪口呆。他们虽知这位八弟有个义父死于当年七节度使之战,可却不知道他竟然是前幽州节度使马凉城的义子。至于这些留守幽州的士兵虽然早对这位足智多谋的少将军有所耳闻,但其实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

    柴河,本是平原道人。在他十岁的时候,平原道战乱,他们那个小乡村被流寇洗劫一空,全村惨遭屠戮,只有在茅房中的他躲过了一劫。

    十岁的孩子大多还在父母膝下玩乐,他却成了一个小乞儿。突逢大难的他伤心欲绝,木讷寡言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转眼之间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小柴河整整哭了一天,哭干了眼泪,也哭没了力气,然后就昏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依然身处尸山血海,只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中已开始夹杂着缕缕恶臭。

    先是跑去灶台找来一点吃食,那是母亲经常为他特意准备的烤土豆 。小柴河吃的很用心,连一点碎渣都没有掉。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替他抹着脏兮兮的嘴角,笑盈盈的把他搂在怀里了。

    “小石头,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母亲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母亲担心哦! ”这是父亲去镇子卖东西前跟他说的话,父亲在他眼里一直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个叫做柴猛的朴实汉子一离开村子就遇见了那群恶魔。可他无所畏惧,世代军户的他太知道失去了纪律的军队就是一群真正的流寇。一个人就那么立在村口,或许是身后有自己的妻儿,懦弱了一辈子的他这一次寸步未让 。

    手里握着的仿佛也不是一把用来挑货物的扁担 ,他就好像一个横刀立马,渊岳峙的孤勇将军。他从不怕死,他只是担忧全村老幼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了。可他不能再逃了,当年同村一起参军的虎子、阿森都在看着自己呢,自己的儿子也在看着自己。

    一个人的冲锋,向前,再向前!哪怕是死,也要倒在向前的路上。 “神策, 冲锋! ”

    柴猛觉得自己恍惚间又回到了跟随神策大将军征战四方的日子。一对六十四,柴猛虽死不悔,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抵挡的时间太短了,也不知妻儿是否有机会逃走,不知村中是否收到了消息,及时逃走。

    只是他虽然杀掉了两个流寇,却没有注意到,他先前嘱托回村报信的小六子早已被那个番人模样的流寇首领一箭射中了后心,早已咽气多时了。

    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柴猛身中数刀,瘫软在地上,他仿佛还在喃喃自语:“神策军的兄弟们,柴猛归队了。小石头,保护好你的母亲啊…… ”

    柴河在村口找到了父亲那不成样子的尸体,即便是死,他的手里还牢牢握着那一根精铁扁担。拖着疲惫瘦小的身体,柴河把父母的尸体安葬在了村旁的小河边,随后一把火点燃了柴家村。

    他费力的扛着父亲的铁扁担,开始四处流浪,他要好好活下去,带着全村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命一起活下去。

    活着才能报仇! 仇恨这种东西,让人强大和坚强之余 ,也让人盲目而疯狂。

    小柴河只是在一具尸体的甲胄上找到了“安西 ”的字样。顺着这唯一的线索,他离开了村子,光着小脚丫便走进了这浩大的江湖。

    十岁的他乞讨,做学徒,后来还跟着一个老先生做了一年的书童,他疯狂的汲取着所有能接触到的知识。老先生见他聪慧好学,后来更是专心的教导他,他也一直有认真去学那些学问,尽管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能够帮助他报仇。

    柴河那时候还时常听到老头子感慨:“文脉的希望或许还真的要在寒门里啊,世家大族,呵呵,自作孽,不可活啊 …… ”

    可好景不长,在他十五岁那年,这位老先生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就死了。

    临死之前,他把小柴河叫到身边来:“小家伙,你心心念念的安西,若是我所料不差?应当是安西都护府或是安西节度使麾下,两者略有区别。 ”

    “咳咳咳……”

    “但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乱世将临,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一生顺遂好好活下去,远离那些朝堂之事,一辈子做一个江湖野人,这人那,好好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 ”

    安葬了老人以后,柴河又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短短两年,他的足迹竟是遍布了皇朝北方大大小小七八个州郡。

    他贩卖着各地的小商品,也见识形形色色的人 ,直到他偶然间来到幽州 。

    这里同北方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用柴河自己的话来说,这里很麻木、很冰冷 、很怪异。包括这里的居民也少的可怜,不似其他地方,哪怕困苦却也能安居乐业。这里的人似乎都是一些军户和罪民后裔,他们总是疲惫。

    所谓军户,就是要世代服兵役的家庭。罪民后裔则是祖上犯了重罪之人。

    在大唐,如果有人犯了罪,那么就会导致全家族地位的下降。哪怕是权贵之家,也会因此名声受损;至于平民,罪人的家人往往备受歧视。所以很多家族都会在族人犯罪之后,将其逐出家谱,或者干脆举家迁徙到偏远的地方。

    幽州就是这样一个足够偏远的地方,除此之外,幽州还居住着许许多多的异族之人,有相貌凶恶丑陋的蛮人,也有同唐人相似,却皮肤更加白皙的高句丽人。

    柴河并不太喜欢这里,他总觉得这里太压抑,整个幽州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囚笼,禁锢着所有人的身体,甚至思想。

    当他想向更北方去寻找白山人做生意的时候,他遇到了劫匪,柴河当时武艺平平,所以不仅货物被劫掠一空,自己也失手被擒。

    柴河最恨劫匪流寇,在他眼里,父母和全村老幼就是死于这些人手里。同样的,他也恨皇朝天子,不能使天下承平,反而让百姓流离失所,这种皇主,要之何用。

    他拼了命的反抗,甚至还一口咬掉了一个匪徒的耳朵。就在那匪徒震怒,想要杀了他的时候,正逢马凉城巡逻结束,率军回营,于是顺手就救下了他。

    马凉城,听闻柴河的经历,十分感慨,他见柴河机灵,就想要把他留在了身边做亲卫。柴河一开始自是不愿意,他是真的不喜欢幽州这个压抑的地方。

    于是马凉城就把这个倔强的少年一直带在身边,从州府到军营,从矿山到边城。

    逐渐的,柴河了解到幽州这片土地上许许多多与外界迥异的地方。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异族在大唐都已被接受,还有许多异族是一直被奴役的。

    原来盛唐繁华之下,不单单自己的家乡兵荒马乱,原来每个地方的人们都在经历着各自的无奈。

    他开始安心的待在幽州军大营之中,他开始喜欢上这里,他逐渐改变了自己对军队的偏见。

    也许是体内一直流淌着大唐军人英勇无畏的血脉吧,他虽然起步较晚,但他却很能吃苦,学武进步神速。

    他也喜欢下到矿坑之中,和那些蛮族人聊天,他甚至学会了蛮人的语言,也很快就赢得了蛮族人的好感。柴河心里总想着蛮人不该一直被这样奴役,以后如果有机会,自己一定要让他们也自由的可以去到着浩然天下的每个地方。

    马凉城越来越喜欢这个寡言聪慧的少年,后来干脆把他收做义子。不过柴河坚持自己家仇未报,不改姓 。

    马凉城也一直由着他,毕竟他自己也是寒门出身,对于血脉继承这些并没有那么看重。

    马凉城戎马半生三十多年,才硬生生靠着军功资历熬成了幽州节度使。 可也仅仅只能是个幽州了,幽州不同朝廷其他各道,居民少,不重农业,不事农桑,其实很穷。

    从前作为北方门户,因为要防备大漠狼骑,皇朝对幽州军也算重视,兵部更是给予其大量帮助。

    那时候的幽州军盔明甲亮,每五年一次的诸军大比中也是人才辈出。在幽州军鼎盛时期,每年长安开武科,无数的年轻俊杰都挤破脑袋想要来幽州建功立业。

    可近百年来,狼骑王庭转移到了西大漠,幽州无仗可打,又没有什么油水。

    幽州军所需要做的无非就是镇压看管蛮族人,同时监管获罪来这边服劳役的人而已。

    幽州从一个边陲重镇就这样沦为了皇庭北方一个可有可无的州府。后来皇朝更是把幽州这号称“一州即一道 ”的幽州府的道台都撤掉,直接设立幽州节度使,总管全境军政。

    如果说别的道府设节度使总揽大权,节度一方是无上的荣耀,对于幽州道而言,却意味着朝廷彻底放弃了对这方区域的直接管辖。

    潜台词无非就是,朝廷不再提供粮食,不再提供军械,不再提供物资,你们以后自给自足!对了,尽管这样,幽州还需每年向各地输送大量的铁器,一代军事重镇就这样没落成了一个巨型的铁矿。

    幽州军失去了年轻血液的注入,再加上这边的气候寒冷,土地贫瘠,并不适宜种植粮食和各种作物。

    仅仅两代下来,缺衣少食弄幽州军就糜烂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一些士兵直接脱离了军队,跑去辽东做了马匪。

    马凉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节度一方,既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又不能让同袍尽忠职守。为了维持军心,经常亲力亲为,鼓励生产,还常常带亲卫巡防幽州边境。可他做的这些,根本无力改变幽州继续衰弱的大势。

    于是他这才在几年前铤而走险,同几大节度使联合,率军奔赴千里去往落雁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幽州大好儿郎可以活的好一点。

    他也不曾想过要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也仅仅是他想的很简单,只是想要让大唐其他富裕的州道多拿出些资源改变幽州现状。

    然而,几大节度使却各怀心思,有的人野心勃勃,他们想要的可不是更多的利益,而是把天下搞的更浑浊,代李自立,裂土为王。

    马凉城死于七节度使之乱后,幽州局势更加岌岌可危,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柴河在安葬了义父之后,本也想过是否要回幽州,遵循他的遗命掌控幽州军。可他见惯了各种斗心勾角之后,对于权势实在是充满了厌倦。而且这路程也实在太远了些,没有盘缠,没有马匹,他想要回返幽州,至少也要大半年光景。

    后来同几位兄弟在三柳村安家之后,柴河更是安于这种宁静平凡的生活。如果不是想要多赚些钱财,给自己的后代更好的生活,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幽州。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比之前些年更显老迈的马山岳,柴河一边哽咽着一边伸手把老人搀扶起来 :“六叔!您快起来。 ”

    马山岳曾是马凉城的亲兵,更是他的族弟。所以他深知自己的哥哥对于柴河寄予了怎样的厚望。

    “小石头,这么多年,你可让六叔好找啊。 ”

    “六叔,义父他…… ”柴河看到马山岳,不禁又想起自己曾在幽州军中时的好多事情,更是想起了自己的义父。马凉城军务繁忙,就经常让这位自己的族弟照顾柴河,两人的感情自然也是十分深厚。

    “孩子,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快,快,跟我回家。 ”马山岳拉着柴河的手就往城主府走去。

    “当年大战之后,有几个小家伙侥幸逃了回来,说将军战死,你也失踪了,后来我派人去找。却是看到了你为将军立的碑,便知道你一定没死。”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回来主持咱们这幽州军大局,可你却杳无音信。我也知道,你小子怕是心死了,你要是铁了心不想回来,没人找得到你。 ”

    “六叔,我也想过要回来,后来我成家了,还有了孩子,就…… ”柴河心里有愧,难得的竟是有些局促不安。

    “六叔懂!我也年轻过,温柔乡,英雄冢。 可六叔还是得厚着老脸求求你救救这幽州军数万将士吧! ”马山岳又把蛮族反叛的事情跟柴河说了个大概。

    “如今局势这么糟糕,朝廷竟没有任何诏令吗? ”柴河厉声问道,隐约间竟有龙虎之势,只是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

    “少将军,回来吧,幽州军需要你!六叔若是再年轻个几岁,倒也还能节制一二。如今幽州军一盘散沙,正是需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 ”马山岳叹了口气。

    “而且,你也需要幽州军,如果你还想报当年柴家村的灭村之仇的话。 ”

    “六叔,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一听到父母之仇,柴河立时激动了起来。当年马凉城没少帮他查访当年之事,可安西军和安西都护府都远在西域!

    幽州军在北方还有一定影响力,可在西方真的鞭长莫及 。时间久了,也查不出什么,柴河也渐渐放下了心思,但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仇恨。

    “这也是在寻找你的下落时,我偶然查到的!”

    “当年皇主大寿,安西节度使之子安千绪率队去长安献宝,与平越道节度使的使臣发生了一些口角,因而两者结怨 。”

    “寿宴之后,安千绪带兵截杀平越道使臣,那使臣便向平原节度使求救。平原节度使包游和平越节度使蒯狄本是好友,就派兵为平越使臣解了围,可没想到安千绪怀恨在心,就纵兵进入平原道行凶伤人。”马山岳似是习惯性的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如今安千绪子承父业,已贵为安西节度使,甚至还兼任着平卢节度使,你如果还想报仇,难道只凭一人单枪匹马吗?所以我说你也需要幽州军,一个令行禁止,为你所用的幽州强军。 ”

    “六叔,你容我想想! ”柴河有些痛苦的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言。

    全村一百多口人的惨状,柴河如今依然历历在目!以前不知仇人是谁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 这仇,我若不报,枉为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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