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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迷宫

沧海作者:凤歌 2019-12-27 07:29
    此时撞门声更沉,谷缜道:“6渐,你带这厮先入。”6渐带着徐海钻入洞中,沈秀其次,姚晴正要跟入,忽见谷缜取下厅中火把,一一踩灭,不由恍然:“是了,洞内必有机关让铁兽头恢复旧观,却无人将火把插回去,倭寇若是破门,聪明者凭这一点破绽,便能猜到兽头玄机,唯有将火把尽数打灭,方能叫这干贼子捉摸不透。”

    想到这里,深恨自己总是后知后觉,忍不住暗骂一声:“臭狐狸。”方才气忿忿钻入洞中,谷缜随之爬入,入口虽窄,其内渐宽,谷缜摸索一阵,又摸到一枚铁环,拧了四转,便听嘎吱之声,那块巨石重又合上。

    “谷兄厉害。”沈秀忽地阴声道,“沈某想不佩服,也都难了。”谷缜听出他话中嫉恨之意,便笑道:“不知沈兄伤势如何,还要小弟搀扶么?”

    “不劳谷兄费力。”沈秀冷冷道,“沈某好得多了。”经此一事,他对谷缜忌惮到十分,害怕他借搀扶暗算自己,宁可忍痛自行。

    谷缜也落得清闲,走在旁边,间或皮里阳秋,调侃沈秀受伤手脚,沈秀此时落于下风,面上冷笑,心中却暗暗狠:“臭小子,到了地面上,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如此但见岔道,便寻路标,众人在迷宫中走了半个时辰,忽被一堵石壁阻住去路。

    姚晴正要寻找路标,蓦地尖叫一声,蜡烛落地,甬道中一片漆黑。6渐、沈秀齐声道:“怎么了?”姚晴浑身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谷缜俯身摸到蜡烛,重新点燃,一眼望去,墙角躺着一具死尸,料是死了多年,仅余骷髅,乍一瞧,委实骇人。

    谷缜回头望去,见姚晴脸色惨白,美目中余悸未消,不由笑道:“大美人也有害怕的时候么?哈哈,妙极,妙极。”

    姚晴咬牙道:“臭,臭狐狸,作,作死么?”嘴上虽硬,终是受惊非轻,双腿阵阵软,几乎难以支撑。

    谷缜笑了几声,忽而戛然而止,望着那骷髅,目有惊色。6渐也怪道:“这人怎么死在这里?”谷缜蹲下身子,端详枯骨上那件袍服,忽道:“这件袍子是皇家之物。”众人闻言,均是一惊,谷缜撩起袍子道:“你们瞧,这底子本是明黄色,可说不只是皇家之物,更是皇帝才能穿的服色。”

    众人更惊,6渐道:“难道他是皇帝?”谷缜不答,伸手在那骷髅身上摸索一阵,摸到一个黄绢布包,展开时,只见一方玉印,龙钮金镶,晶莹通透,,被烛光一耀,毫光四射,照彻一室。

    众人见此情形,均是明白过来,想当年城破国灭,建文帝带着亲信侍卫,经由秘道逃出宫城,不料这恶奴临时改变心意,图谋背叛,想要抓住建文,交给朱棣。一时间,素性文弱的皇帝与心怀叵测的侍卫在这阴森地道里殊死搏斗,最终恶奴被秘道中的机关所伤,建文帝却中了一掌,虽然勉力动机关,将恶奴挡在身后,却终因伤重不治,凄凉而死。

    想象当时的惊险惨烈,众人无不唏嘘,唯独姚晴一见死尸,便想起若干往事,大觉烦恶,催促道:“管他皇帝奴才,死人有什么好瞧的,还不快走?”

    6渐道:“但这尸如何处置?”谷缜道:“帝王也好,恶奴也好,一旦身死,都只是无知白骨。这迷宫规模宏大,不啻于皇陵地宫,做他们的坟墓,倒也合适。”当即举烛向前,姚晴只怕还有尸骸,再也不敢与他争先。

    如此走了半晌,忽有石阶向上,近乎垂直,走了三十步,便见穹顶,谷缜摸到一根粗若儿臂的铁销,抽开一掀,穹顶洞开,微风灌入,带着一股清新凉意,谷缜抬头望去,夜空寥廓,星芒璀璨,心中不禁涌起无边豪情。

    众人出了秘道,除了徐海,脸上多少都有喜色。只见四周花草芬芳,树摇影动,远处殿宇重重,在月色中投下崔巍暗影。6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地方?”

    谷缜道:“这是南京的旧宫城。”6渐大吃一惊,姚晴也蛾眉微蹙,沈秀嘿嘿一笑,道:“妙啊,只需叫喊一声,大家全都没命!”谷缜瞧他一眼,笑道:“那你不谷缜转过头来,望着那出口,摇头道:“有道是:‘明见万里,不能见眉睫,烛照天下,不能照足下。’朱棣为找建文帝,搜遍中国,七下西洋。却没料到,这位对头,竟就在南京宫城的下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这条秘道,当是朱元璋修筑南京时所造,可惜他没用上,却留给了孙子。”说罢盖上出口石板,石板下设有机关,一旦合上,铁销便从内扣住。

    出口在御花园中,夜色已深,人迹不至,唯有寒虫低鸣,一阵一阵,扣人心弦。姚晴见谷缜封闭秘道,问道:“臭狐狸,如今怎么办?”

    谷缜道:“这宫城大极了,我们不妨找一处冷僻宫殿,好吃好睡,躲上几天。”姚晴摇头道:“左飞卿的追踪术十分邪乎,在一地待久了,必被找到。这七日中,我要离开南京,走得越远越好。”

    沈秀忽地笑道:“如此说,我却有一条‘浑水摸鱼’的妙计。今日天亮前,南京城将有一场大战,趁着混乱,师妹便可瞒过风君侯,轻易逃出南京。”

    姚晴奇道:“什么大战?”沈秀向徐海努努嘴,笑道:“他和汪直约好,里应外合,攻打南京,却不料家父事先知道,将计就计,要将这干倭寇一网打尽。”

    姚晴美目一亮,问道:“什么时候?”沈秀望了望天,笑道:“快了,当在寅时。”姚晴喜上眉梢,说道:“好,这就去。”说罢凝视6渐,6渐尚且犹豫,谷缜已笑道:“二位请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恕不远送。”

    姚晴见6渐面有难色,眼中闪出一丝怒色,咬咬朱唇,转身去了。沈秀向谷缜嘿嘿一笑,阴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谷兄需得当心。”说罢蜷起伤足,一跳一跳,随在姚晴之后,忽听谷缜在身后笑道:“6渐你瞧,他这跳来跳去的,像不像一只癞蛤蟆?”6渐道:“这么一说,真有一些像,就是比癞蛤蟆俊些。”妨试试。”沈秀哼了一声,目光极为阴沉。

    沈秀大怒,心中想了几十条酷刑,将二人慢慢折磨至死。他一边想像,一边咬牙,姚晴却嫌他太慢,拖住他肘,纵跃如飞,避过宫中警卫,来到一处宫墙前,姚晴种下“孽因子”,生出一条长藤,两人寻藤攀过墙头,经御水河出了宫城,姚晴忽地笑道:“沈师兄,就此别过?”

    沈秀大吃一惊,忙道:“师妹什么话,我离了你,又去哪儿呢?”

    姚晴望着他,剪水双瞳勾魂夺魄,轻轻笑道:“师兄还是别顽了,回家治伤要紧,要不然,真成了瘸子,沈师伯岂不心疼?”说罢转身便走,沈秀不死心,叫道:“师妹慢走……”

    姚晴应声掉头,眨眼笑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沈秀心中燃起一丝希冀,忙笑道:“好师妹,我便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的?”

    姚晴嘻嘻一笑,摇头道:“师兄既然瘸了腿,这一下,我无论去哪,你都追不上啦。”说罢伸出玉手,向他招了招手,又做一个鬼脸,倏地展开身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秀望她背影,心里又爱又恨,爽然若失,不觉咬牙道:“这小妖精,哪天落到少爷手里,瞧我怎么炮制你。”说罢,伤口又痛起来,心道:“小妖精说得是,眼下治伤要紧。”当即一跳一跳,向总督府去了。

    待沈秀走远,从宫城阴影里踱出两人,正是6渐、谷缜,6渐亦惊亦喜:“谷缜,又被你猜中了,你怎么知道阿晴会离开沈秀?”

    谷缜笑道:“就凭她看你的眼神,若我所料不差,姚晴喜欢的是你,不是沈秀。”6渐一呆,不信道:“你说她喜欢的是我?”

    谷缜道:“她方才问你,分明想你陪她,故而我便想试她一试,她若喜欢沈秀,出了宫城,势必与他同行同止,这等水性女子,不要也罢;她若喜欢的是你,却不耐与沈秀纠缠了。”

    6渐望着他,流露出古怪之色,谷缜推他一把,笑道:“瞧我做甚?还不去追她?”6渐道:“可是,可是……”

    “可是黑天劫么?”谷缜道,“不打紧,我已逮住徐海,冤屈不日可伸,之后我便求我爹封了你的隐脉。好兄弟,别再把我配给姚晴了,你不知道,我家那头母老虎起威来,就是诸天神佛,也要卷堂大散哩。”

    “你家的母老虎?”6渐露出讶色,谷缜笑道:“你不是接过她的暗器么?”6渐恍然道:“是那位姑娘,她是……”

    谷缜接口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他一想到沉冤得洗,便觉乐不可支,抓起徐海,笑道:“我要去审问这厮,你若找我,便来敲城东沧波巷左第二间大门。”说罢哈哈一笑,袖挽流风,头戴星月,步履逍遥,飘然去了。

    6渐被这一番话说得心神不安,又担心起姚晴的安危,当即迈开大步,追赶姚晴。

    他赶了一程,却不见人,心一急,施展“跳麻术”,嗖地纵上一所房顶,居高望去,透过一片房舍,忽见远处隐隐有火光射出,6渐一惊:“失火了么?”

    他一见灾厄,顿然忘我,当即踏着屋顶,赶将上去,还没走近,便听刀剑交鸣,喊杀震天。6渐俯身一瞧,前方正是“罗宅”,两百余名倭寇身披铠甲,手持刀枪,正与数百明军浴血巷战。

    众倭寇到此地步,也是为势所迫,方才好容易撞破铁门,攻入石厅,谁知却不见人,众寇疑神疑鬼,一片哗然,桓中缺无法可想,先救醒陈子单,陈子单颇负智计,猜测厅中必有暗道,但以他的智识,仍不足寻出机关,眼看起事在即,敌人又从秘道走脱,耽搁下去,势必被人瓮中捉鳖,全军覆没,当下号令两百寇军,爬出深井,自罗宅杀了出来。

    沈舟虚虽没找到秘道,却料到倭寇巢**就在左近,是故设下伏兵,倭寇一旦露面,四下警哨大作,顷刻聚集数百兵将,双方杀成一团。

    这群倭寇是徐海手下精锐,明军则是沈舟虚训练的甲士,虽说武艺精强,胜过卫所官军,但气势纪律,比起这群百战老寇,仍有不足。

    众倭寇抱成一团,阵如龟形,分进合击,进如尖枪穿甲,无坚不摧,退如漏斗流沙,陷敌于无形。明军纵然四面涌至,但阵势单薄,兵力分散,人数虽多,却被倭寇横冲直撞,各个击破,一眨眼的功夫,便倒了七人。

    6渐心中大急,眼见桓中缺与陈子单深处阵心,喝叫不已,顿时将身一长,厉声道:“桓中缺,你瞧我是谁?”

    桓中缺一抬头,忽觉黑影如山,恶风压顶,他双手被废,无法抵挡,死命将身一躬,贴地滚出。

    6渐飞落阵心,一个“大须弥相”,撞得一名倭寇口吐鲜血。陈子单一声厉叫,双手握刀狠狠劈来,6渐侧身让过,左手探出,咔嚓两下将他双腕卸脱。

    陈子单惨叫一声,倭刀脱手。6渐顺手接住,霎时间,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似又回到那晚,神社破败,冷月无声,天神宗石甲长刀,面目狰狞。

    “呵!”两把倭刀,三条朱枪,挟着烈风血气,猬集而来。

    刀柄入手,倭刀长短厚薄、软硬轻重,6渐无不了然于心,仿佛此刀铸成,便与他相伴相生,浑然一体。于是乎,便依这口倭刀之性,从左至右,绕身画了一个圆圈。

    叮当交响,刀枪落地,五名倭寇齐齐惨哼,双腕上鲜血淋漓,腕上筋络均被挑断。

    6渐双眼圆睁,纵起倭刀破入敌阵,长刀所向,众倭寇手腕溅血,兵刃纷坠,惨叫声此起彼落。

    众甲士原本已呈溃势,不料6渐如飞将军从天而降,更从倭寇阵心杀出,杀得敌阵七零八落,顿时振奋起来。

    这批倭寇多是日本浪人,崇尚武士之道,悍不畏死,虽处劣势,仍是苦苦顽抗。奈何6渐一把刀东飘西荡,专挑彼方手筋。众倭人刀枪脱手,便如毒蛇拔呀牙,猛虎断爪,空有一腔斗志,也是任人宰割,不一阵便死伤大半,剩下十几人心慌意乱,忽一声喊,四下溃逃,明军围追堵截,众倭要么被生擒活捉,要么被乱刀砍死。

    6渐望着一地死尸,蓦地心中一惨,垂下刀来,游目望去,尸体中却不见桓中缺。他微感讶异,仔细搜过,仍无所得,正觉纳闷,忽见两名将官快步赶来,拱手道:“天幸得壮士相助,敢问大名??????”

    6渐摇头道:“微名不足挂齿……”话未说完,忽见道路尽头一人飞奔而来,他识得是燕未归。心想此人一来,沈舟虚也必然尾随,若是相间,难保他不旧话重提,要自己留在身边,别的倒也罢了,若是耽误了寻找姚晴,却是不妥。

    一念及此,6渐丢下倭刀,转身便走,那两名将官大惊,忙道:“壮士留步……”两人越是叫唤,6渐步子越快,转过长街,消失不见。他倏然而来,又倏然而去,两名将官一时面面相对,惊疑万分。

    6渐足飞奔,在大街小巷中四处搜寻,只盼天可怜见,遇上姚晴,谁知姚晴不曾见到,却见四处皆有明军把守,警卫森严。

    6渐心想大战将起,与之遭遇,必被当成倭寇奸细,只得垂头丧气,来到城东,辗转找到沧波巷,此巷临近外郭沧波门,故而得名。

    6渐来到左第二间门前,门一对灯笼,照得门扇漆亮,门上有黄铜饕餮一对,口衔铜环,6渐举环扣门,须臾门开,有人低声道:“6爷好。”

    6渐奇道:“你认得我?”那人将他迎入,又关上大门。6渐一瞧,那汉子约莫四旬,布衣小帽,五官平平,唯有双目中间或光芒一闪,方可见其峥嵘。

    “我叫鱼传。”那人恭谨道,“那晚在翠云楼,有幸见过6爷。”

    6渐一拍额头,笑道:“我记起来啦,谷缜让你给那些画舫送银两么。”鱼传道:“6爷好记心。”他谈吐亦如样貌,虽然不失礼数,但从头至尾,再也平淡不过。

    6渐正色道:“鱼兄,你别叫6爷,我听着别扭。”鱼传摇头道:“我不叫鱼兄,我叫鱼传,6爷是谷爷的朋友,鱼传是谷爷的伙计,鱼传叫谷爷谷爷,就该叫6爷6爷??????”

    6渐听得晕头转向,忙转过话头道:“鱼……鱼传兄,谷缜在做什么?”鱼传道:“谷爷在生气!”6渐道:“因为徐海不肯吐实,惹他生气么?”鱼传摇头道:“徐海死了,谷爷才生气的。”

    6渐雷震一惊,失声道:“徐海死了,谁杀的?”鱼传道:“小人不知,谷爷与徐海呆在书房,派我在这等候6爷,忽就听一声铳响,我赶到书房,徐海便已死了。”6渐心中一阵慌乱,失声道:“谷缜没事么?”鱼传摇头道:“谷爷没事,就是生气得很。”

    “带我见他去。”6渐走向内宅,鱼传抢到前面,秉烛引路。片时来到书房。6渐一推门,便嗅到一股血腥之气,定神细看,地下散落许多破碎书页,一方端砚四分五裂,几支狼毫也被折成两截。

    再一抬头,却见谷缜气呼呼坐在椅上,死死盯着前方。6渐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徐海手足被缚,坐在一张紫檀椅上,脸面朝天,软答答向后歪着,鲜血浸湿头,已然凝结。

    6渐心往下沉,上前细瞧,那尸面白如纸,两眼大张,眉心一个血洞,流出红白之物。

    “不用瞧了。”忽听谷缜叹道,“鸟铳打的。”6渐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均能瞧见对方脸上苦笑。

    6渐呆了时许,问道:“到底放生何事?”

    谷缜起身踱了两步,徐徐道:“我在书房中盘问这厮,问谁是东岛内奸,又如何陷害我?这厮初时嘴硬,抵死不说,后来被我软硬兼施,才略略松动,正当这时,鸟铳却响了??????”说到这里,他走到窗前,指着窗纸上一个圆形小孔,圆孔周围裂纹如丝,清晰可见。

    “这是铅丸入户的弹孔。”谷缜又掀开窗扇,6渐举目望去,窗户正对一幢小楼,楼上一团漆黑,不由点头道,“那凶手必是在楼上铳了。”

    谷缜道:“若是这样,这人的铳术真是通神,仅凭投在窗纸上的人影,便击中了徐海眉心。即便光天化日,无所遮拦,要想一铳命中眉心,也是极难。鸿书那时守在房外,听到铳响,赶上楼时,却不见人。”

    6渐沉吟道:“你能猜到来头么?”谷缜道:“徐海是倭寇魁,倭寇必会救他,官府必会捉他。唯独一方,却是非杀他不可!”

    6渐点头道:“东岛内奸么?”谷缜点头道:“但有一事我却想不明白。”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方道:“若是东岛内奸,理当杀我而后快。我背对窗户,离楼更近,杀我更为容易。但怎的偏不杀我,却杀徐海呢?”

    6渐也思索难解,便道:“或许他本意杀你,却因人影投在窗上,扭曲闪烁,以致失手击中徐海。”谷缜摇头道:“若是误杀,也未免太巧了。”

    到这里,二人均感迷惑,沉默一阵,谷缜问道:“姚晴呢?没和你一块儿来?”6渐道:“我追丢啦!”

    谷缜神色错愕,忽地一拍桌子,大笑道:“追丢了?真有出息。”6渐脸涨通红,谷缜拍拍他肩,说道:“罢了,她若心中有你,你不找她,她也回来找你的。”6渐叹道:“她心中有我又如何?徐海已经死了……”

    谷缜听出他言外之意,双眉一挑,笑道:“徐海死了,还有汪直呢!”说到这里,他脸上忽地阴霾尽去,神采焕,一如往日自信满满,笑嘻嘻地道:“6渐,你知道这汪直么?此人字五峰,当过监生,做过行商,倭人叫他老岛主,官府却称他倭寇之王。”

    到此处,他挽着6渐,踱出书房道:“这老狐狸比徐海狡猾许多,捉他原本极难,可巧他也来袭南京。汪直是蚌,沈舟虚是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就是渔翁。”

    6渐道:“你说得轻易,这两人都不一般,依我看不是鹬蚌,而是猛虎,一招不慎,你我两个,不够他们吃的!”

    谷缜看他一眼,笑道:“你可聪明多了。这两人确是猛虎,但二虎相争,一死一伤,咱们这次须得亲临战场,伺机而动。”

    6渐道:“你我都是平民,怎能亲临战场?”谷缜道:“这个容易。”一拍手,暗处闪出一人,年过三旬,嘴尖腮陷,一双小眼中透着精悍之气……谷缜说道:“鸿书,你去买两副官军的盔甲来,官衔越大越好。”那人一躬身,快步去了。

    6渐吃惊道:“官军的盔甲也能买?”谷缜笑道:“不过两副盔甲,又不是皇冠龙袍,怎么不能买?”

    6渐涨红了脸,怒道:“岂有此理,做将军的都不理会了么?”谷缜笑道:“他们只理会银子。”但见6渐兀自不平,便又笑道:“如今离寅时尚有半个时辰,咱们不如一边吃饭,一边等候。”

    6渐闷闷不乐,随谷缜来到一座厅堂,堂外一庭兰草,虽不在花期,却也清气袭人。

    堂外有匾,字迹晦暗不明。堂内玉烛高烧,楠木为梁,乌木为棂,地下一溜檀木桌椅,桌上设蟠龙香案,置一尊古炉,椅背刻有乌蟒衔芝图,椅侧各有一面油黑漆凳,凳上两口天青大瓦盆,植有落地金钱。正墙上一幅淡墨大画,画中一位老人足踏扁舟,面色然,一旁落款:鸱夷子皮,若虚堂主人某年某月某日。大画左右是两片乌木錾银联牌,右是“冲盈虚而权天地之利”,左是“通有无而一四海之财”,笔力雄健,气吞古今。

    二人落座,谷缜道:“这座‘若虚堂’连带宅子都是老头子的。我有三四年没来,如今看来,梁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

    6渐道:“渔传鸿书,都是你的伙计?”谷缜道:“那也是老头子留下的,忠心无二,精明能干,只可惜不会武功。”

    6渐道:“那枚财神指环呢?”谷缜笑了笑,入怀取出那枚翡翠戒指道:“你说这个?”6渐定神细看,那指环色泽深碧,三缕血痕贯穿指环尾,粗细不一,仿佛流动不居,环身上方较大,如一方玉印,刻有弯曲字迹,不由奇道:“这是什么字?”

    “这是石鼓篆字!”谷缜道,“尾念做‘财神通宝’,意即是天上财神爷的宝钱,凡间的钱遇上它,就好比孙子遇上爷爷,只有乖乖听话了事。”6渐吃惊道:“这么说,那些人说的‘财神通宝,号令天下’是真有其事了。”

    “你相信这些话?”谷缜莞尔道:“我送给你好了。”6渐脸一红,摆手道:“我才不要。”谷缜审视他片时,忽而笑笑,将指环收入怀里。

    6渐沉吟一会儿,忽地叹道:“谷缜,无论如何,我今日都很欢喜。”谷缜笑道:“喜从何来?”6渐道:“没料到你非但没有勾结倭寇,还是打败倭寇的大豪杰,大英雄,只可惜令尊不在,他若听见徐海那番话,你的冤屈也就没了。”

    “你想错啦!”谷缜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我只是一名商人,我对付倭寇,只因他们不守规矩。”他见6渐神色疑惑,便站起身来,指着那个楹联道:“你瞧过这副对联么?联中的‘冲盈虚’,通‘有无’,说的都是商道,所谓商道,就是商场里的规矩。

    他说到这里,望着那幅大画,沉吟良久,悠悠道:“国人自古鄙视商人,却不知商道即是天道。圣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商人运转货物,也是以有转无,逐十一之利。打个比方,南方茶多,北方茶少,我在南方买茶,运到北方卖出,取南方之有余,补北方之不足,是不是大大的好事?”6渐道:“是!”

    谷缜道:“可惜,商道虽是天道,奈何商人却是俗人,为求财利,不择手段,故而商道中又搀杂了人道。‘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专一劫贫济富。比方说,苏浙闽广四省经历多年倭乱,人民流离,耕种不时,官仓连年赈济,已然告罄。不出明年,必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饥荒??????”

    6渐吃惊道:“这话当真?”谷缜淡淡一笑,说道:“这事不止我明白,许多富户也都明白,若按以有转无的道理,就该未雨绸缪,去湖广四川买来多余粮食,填补苏浙闽广之不足。但据我所知,这些人非但不屈别处购粮,反而将本地的粮食搜刮起来,囤积居奇,想等到荒年,大赚一笔。倘若任其所为,不到明年,米价贵如珠玑,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

    6渐不岔道:“朝廷就没法治他们么?”谷缜冷笑一声,道:“嘉靖老儿天天修道成仙,百姓死活关他屁事。至于别的官儿,都与这些奸商大有干系,好比沈秀,仗他老子的势,也囤了一大仓谷子。”

    6渐迟疑道:“沈舟虚,似乎,似乎不象那等人。”

    谷缜道:“他便不是那等人,也有纵容之嫌,我若生了沈秀那等儿子,就该一棒打死。”他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高声道:“商道之中,天道强于人道,便是正道;人道强于天道,必成歪门邪道。而这些邪门歪道中,最可恨的,莫过于杀人越货的无本买卖,好比倭寇,洗劫我中华百姓,在将赃物运到东瀛,或者贱价出卖,或者白白送人。如此一来,东瀛原本缺少的金珠美玉、苏绣瓷器尽皆餍足。其他商人辛苦购来的货物,运到东瀛,要么一钱不值,要么大大亏本??????”

    6渐插口道:“朝廷不是有海禁么?怎么还能将货物运往东瀛。”谷缜呸道:“什么狗屁海禁,都是那帮官僚的混帐主意,再说大明海疆万里,又禁得住么?”

    6渐恍然道:“那就是走私了。”谷缜不耐道:“纵然走私,也是嘉靖老儿逼出来的,海上生意利润最丰,若无海禁,他大可设立有司,征以税银,征到的税银,在修十座北京城也有多的。嘉靖老儿有钱不赚,真是他大蠢蛋。”

    谷缜从来笑嘻嘻的,6渐极少见他动怒,此时忽见他面红耳赤,不由好笑。

    谷缜自觉失态,沉默时许,反身坐下,徐徐道:“倭寇专做这等无本买卖,初时小打小闹,后来越做越大,最盛时,竟有两万人来华劫掠。如此一来,别说东瀛没了生意,西洋、南洋所需的中华之物,也尽能在倭寇手中贱价买到。天下豪商多少都有些海上买卖,海禁以来,大伙儿生意十分艰难,倭寇再这么一闹,更是雪上加霜了。我见这情形,私下寻思,既然官府无能,不如设法自救,便用重金征集了十艘红毛战舰,埋伏在倭寇返归东瀛的路上。倭人又贪又蠢,回国时船舶满载赃物,吃水极深,突然遭袭,别说逃跑,船只转身都难。我将战舰分为两队,轮番炮,围追堵截,用了三个时辰,将倭船尽数击沉,只走了汪直、徐海。”

    6渐听得血为之沸,拍案叫道:“这件事如此轰轰烈烈,令尊就不知道?”

    谷缜摇头道:“那一战倭人死亡殆尽,汪直等人弃众逃命,事后怕倭人亲眷怪罪,便诈称遇上飓风,船毁人亡。他们不说,我也无心夸耀。唉,你不知道,那一股倭寇固然败亡,随船掳来的百姓也落海丧生。没活几人??????”说到这里,他忽地住口,望着厅外沉沉夜色,长叹一口气。

    6渐也是呆,寻思倭寇与被掳百姓同乘一船,是杀是救,端的为难,换了自己,决不能如谷缜一般果决。蓦然间,他望着谷缜,忽觉眼前之人,竟有几分陌生起来。

    此时鱼传端来饭菜,寥寥几盘,却是糟鲥鱼、焖火腿、红腐乳,另有两般果子。谷缜笑道:“我饮食但求方便,你莫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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