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一:焦悴(下)(2/2)
《大汉嫣华》作者:柳寄江 2019-12-29 16:39
因此,阿嫣出事后的第三天,他便笃定,这件事与母后有关
对于这样的结果,在他心中,不知道是提起了心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阿嫣是个女孩子,若是落到母后的手中,必不会受旁的侮辱但身为一个儿子,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母后母后历经苦难,心性酷烈手段狠辣,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十分喜欢但若转了憎恶,动起手来,也是不留半分余地,若是真的恨了阿嫣,只怕阿嫣多半会无幸理
而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些年,他作为皇帝权威日增,母后的影响较自己登基初年也就有所下降如意在未央宫中横死的时候,自己无法悖逆母后,却腰斩了对如意亲自动手的杨力士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自己对于张皇后十分宠信,纵然是母后,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命人在自己的羽翼下伤害阿嫣她能够动用的,也只有自己极度心腹之人他命郎卫一一盯着吕家一系与太后亲信仆役,相信总能找到这些人的动作,从而找出阿嫣,但经过这么些日子,居然毫无所获,纵然再劝着自己冷静,也有些惊慌不定起来
“参见大家”
椒房殿中,荼蘼领着宫人拜见道
刘盈点了点头,“下去”
荼蘼轻轻一颤,抬起头来,露出苍白消瘦的面色,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看着疲惫焦虑的皇帝,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叹息了一声,带着人退下了
刘盈极目看着阿嫣曾经待过的寝殿,朱檐依旧,帐幔柔和的下来,在腰上用组绶挽起,形成一个柔软的弧度饕餮香炉被掀开盖子,里面尚放置了添的沉水香……一切都和阿嫣尚在的模样一样,只是佳人失去了踪迹
“大公主——”伺候的人惊慌的声音从廊上传来
繁阳公主赤着脚,从侧殿奔出来,一头扎进父亲的怀中,委屈痛哭起来
刘盈安抚道,“好好,不哭,”
他抱起女儿,苦笑道,
“小鬼,你知道什么?你阿娘对你掏心掏肺,她若是回来,你可要对她孝顺”
刘芷嘶声哭了好一会儿她听不懂刘盈的的话语,但阿翁熟悉的怀抱大大缓解了她这些日子思念母亲的焦虑情绪,泪水渐渐收了起来,抽抽噎噎,眼眸红彤彤的,大大的凤眼里尽是水意
刘盈只觉心中骤痛,对阿嫣的思念,也就愈发痛楚分明起来
阿嫣,你在哪里?
你在不知名的地方,可觉得寒冷?
你可害怕?
刘盈回过头来,椒房殿中帘影低垂,无语徘徊,仿佛在下一个刹那,佳人从中走出来,眉似远山,眸如秋水不由激动起来,喊道,“阿嫣,”却在下一刻,只闻见扑鼻沉水香,哪里有妻子的身影
刘盈骤然心酸
阿嫣,
明明我们昨日还花好月圆,两相缱绻只要和阿嫣你在一处,我便觉得这天青日朗,世事没有不顺心处,纵人生有些许遗憾,只有有心,总能补全,怎么就忽然,琴弦一个急转,由盛而衰,不得归途?
明明头一天晚上,你还陪在我身边,弯着眸子,笑盈盈道“等过一阵子,我给你做一件中衣,可好?”怎么第二日一次普通的早晨离别,就骤然分别,再也寻不到你的踪迹?
我尚在等着你缝制的中衣,
你却已经是杳然无踪
我是如此思念着你,既然已经尝到过和你在一起的甜蜜生活,又如何能够回到失去你的日子中去?一生一世独憔悴
刘盈抱着女儿娇软的身躯,只觉得心中抽痛,抱着女儿,“你母亲那么狠心,抛下了我们,待她回来,我们不理她好不好?”
刘芷咿咿呀呀摇头,瞪着阿翁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明明知道她听不见自己的话语,却觉得她像是为母亲出头,大力反对自己的话、
刘盈苦笑了一声,又觉心酸,抱紧了女儿,
“好好,这未央宫,如今也只有我们父女两相依为命了”
……
长骝站在椒房殿门前,焦急的等待,过了一会儿,方见皇帝抱着大公主出来,连忙迎上去,
“大家”
“将大公主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到宣室殿,”刘盈吩咐道,眼光扫过椒房殿之后的掖庭,“将掖庭里的人都给朕看好了绝不能出乱子”
韩长骝吃了一惊,不敢再说,弯下腰去,“诺”
……
长安城风声鹤唳所有潜藏的风波却都掩藏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周夫人一身玄色朱缘深衣,脚踏云纹歧头丝履,匆匆领人迎出武信侯府,笑着对中常侍寇安道,“阿监奉太后之命前来,臣妇来迟,实在是怠慢了”
她是吕后最看重的子侄武信侯的夫人,寇安亦不敢托大,笑的眯了一双眼睛,和善道,“周夫人实在是客气了,奴婢不敢当前一阵子,阿茹娘子病了,太后担忧吕娘子,命奴婢领着江太医特意前来为阿茹娘子诊治”
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周夫人迅按捺下心思,恢复正常,笑道,“原来如此,阿茹得太后厚爱,夫君和我实在是感激不尽——阿监请随我来”
她领着寇安穿过武信侯福,来到吕茹居住的园子,拭泪道,“当日十二妹的病情十分烈,夫君和我都为她十分担心命她在园中将养着,好在,现在总算也养的比之前好一些了”
寇安微微一笑,“夫人仁义”
寝卧之中,吕茹被侍女春儿扶着行出来,对周夫人勉强拜了一拜,“阿茹见过嫂子”一身白色禅衣,身形消瘦的如同一抹影子平添一份荏弱,竟比从前在宫中的时候看起来多了一份动人风情
寇安眸中的笑意就愈发深了,“奴婢参见吕娘子”
他恭敬了行了礼,温声道,“奴婢是奉太后之命前来,领江太医为吕娘子瞧病的”
吕茹矜持的一拜,“阿茹谢过太后恩德”
年过古稀的老太医上前,隔着座屏为吕茹诊脉,过了一会儿,收回手,起身禀道,“侯夫人,吕娘子的病情好转,想来,再将养一阵
子,就能彻底好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周夫人爽朗笑道,“她的二哥和我都担忧着呢如今能够有这样的好结果,实在是邀天之幸便是朱姨娘,听了也该放心了”
寇安便一笑,躬身道,“既然如此,奴婢便先回宫了说起来,太后还等着吕娘子病好了,接进宫里看一看呢”
寇安申末进了武信侯府,宁炅酉初便知道了,他沉吟了一会儿,便往宣室殿求见皇帝
刘芷自出生便一直宿在椒房的偏殿,刚刚到宣室殿,小孩子十分娇气,便有些择床,刘盈哄了几句,待她睡了,才匆匆从后殿出来,问道,“可是皇后有什么消息了?”眸中含着期待
宁炅迟疑了片刻,“皇后娘娘的下落还没有消息,只是……”
“怎么?”
刘盈的眸子沉下来
“武信侯府传来消息,长乐宫的中常侍寇安奉太后命去武信侯府看望吕十二娘此后,吕娘子的病情便据说开始好转”
宣室殿上的夜空呈现一种明朗的墨蓝色,刘盈望着天色,忽然升出一种恨极的渴望
吕十二娘,他是知道的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表妹,但是再那样激烈的冲突之后,短期内他也不想再与母亲争执,便无可无不可的拖延了下来此后,吕茹重病被送回武信侯府,他亦乐观其成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愿望,是希望达成的
他少年苦难,位履至尊,如今一身帝冕,坐在高高的宣室殿之中,看起来是尊荣无限,什么都有了,但他心中的愿望其实朴实而又简单:不过是希望身边家人和和睦睦,和阿嫣相守到老
却偏偏,连这么一点点渴望,都不能实现
母后在他少年的时候曾经教导他:只要能够登上这个帝座,便能够掌握天下但他如今连枕边的妻子都无法保护,那么,他做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义?
“来人,”他钝声吩咐道,“摆驾长乐宫”
苏摩匆匆的从寝殿迎出来,“参见大家”
“起来”对于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姑姑,刘盈还是比较尊敬的,勉强自己用和缓的语气道脚下不停,“我去看看母后”
“大家,”苏摩连忙叫住了刘盈,“这时候,太后已经入睡了”
“哦?”刘盈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道,“既如此,我自会轻着,不会吵醒母后的”
苏摩愕然
“怎么?”刘盈微微沉了面色,“不成么?”
皇帝与太后乃是嫡亲母子,纵然亲近,亦是应当的太后纵然已经疏淡了皇后,但对于这个皇帝儿子,在长女鲁元去世之后,亦是当做眼珠子命根子,心疼到心底去的苏摩又哪里有胆子对皇帝出言,连忙伏身
道,“奴婢不敢”
吕后觉得自己走在长乐宫朱红色的殿堂中,檐牙高啄,不闻人语,似乎整座长乐宫,只有自己一人,正自惊疑不定,忽见一名女子在前面廊上行走,不由扬声喝问道,“谁?”
女子回过头来,一身黄色明光锦深衣,挽着椎髻,抬起温厚的脸庞,面上一片伤心神色,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爱女鲁元
“满华,”
吕后欢喜异常,“你怎么进宫了,都没有遣人告诉我一声?”声音到了这儿,忽的一顿,这才想起,自己与女儿已经是天人两隔
鲁元却是不说话,只伏跪在廊角,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地上,额头触于其上,不肯抬起正如她当初弥留之际,撑着在病榻上,将一双儿女托付给自己一样
她猛的从梦中惊醒,闻得熏香沉沉,寝殿之中一片寂静,头顶上褐色四阿纱帐随风飘扬,正松下了一口气,忽见脚踏上羊角宫灯的照耀下,一抹淡淡的黑影投在身侧床屏上,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唤道,“谁?”
“母后,”身边的人已经伸出手来,扶着她倚着床头坐起
“是皇帝啊”吕后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