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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石室

大汉嫣华作者:柳寄江 2019-12-29 16:39
    张嫣伸出手,轻轻推开了她置于自己脸颊之侧的手臂,目光清凉之中,尚带着一丝隐秘的怜悯,

    “你不敢的”

    “咯咯咯——”丁酩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用手指抚过服帖发鬓,笑的凌厉而又讥诮,“你凭什么说我不敢?”

    我的人生因为你而落到这般可悲可笑的地步,如今,我在这苍茫的未央宫中已经一无所有,也就无可失去,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张嫣凝视着面前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失控的女子,目光太息,仿佛是为了丁酩,又仿佛是为了自己,

    “因为,我如今虽困在这石室里不知明日如何,你却是要走出这石室的”

    人是一种群居的动物只要不能隔绝身边的所有人,你的所作所为,便绝不是只关于你自己

    如果她的下落只有丁酩一人知晓,丁酩便是在这儿杀了自己,只要没有被人查出来,便也没什么关系但当日复道之上的事情,自己虽然还没有推敲出全部关窍,却绝不是丁酩一个掖庭中的失宠七子能够做到的

    也就是说,虽然丁酩如今能够独自出现在这间石室间自己面前,她的身后却一定还有着别人注视着她们的一行一动她的目光瞟过石桌上的清水干粮,目光微微闪烁,“那个人……哪怕真的要我去死,也不可能容忍你加一指侮辱于我”

    张嫣掩饰住心中怨怼,倔强的挺起胸来,凝视着丁酩,目光自矜又骄傲,“丁七子不是个蠢人,倘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毕竟,若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但你在老家蓝田却还是有家人的,你不可能不顾念他们便是为了他们,你也不会乱来的不是么?”

    丁酩的眸中闪过羞恼怒意,一瞬间简直真想要下狠手,毁了面前这张娇艳的脸蛋,却在最后关头生生止住,胸脯微微起伏不定,蓦然笑起来,笑意悲凉,“你说的没错”盯着张嫣,神情奇特

    真的是太对了

    她忽的忆起蓝田的日照,在微风的天气里,温暖的阳光照下来,打在田地间的粟穗之上,一片碎金色的光芒,沉甸而蜜实

    她于先帝七年以家人子身份被征入宫,三年后跟了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刘盈,仅仅十四岁,一忽至今,已经有十五年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了,许久之前家乡的记忆似乎已经模糊了,却忽然在此刻,无比清晰的想起了临行时亲人的模样:

    那一天似乎也是秋日,粟麦成熟的时候,年迈的阿翁红了眼睛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送她,阿娘眸光充满忧愁,在她踏上车门的一瞬间失声痛哭七岁的小弟追着送她去长安的宫车在田垄上追赶了许久,最后嘶哑的声音消失在不断倒退的风中,再不与闻

    家乡的南风如此熏美,终其一生,她却都是吹不到了

    掖庭中的日子荒芜贫瘠,便越发思念起记忆里流光溢彩的家乡她便是连自己都不要了,又如何能不念及在老家蓝田翘首相盼的亲人?

    丁酩退了一步,笑的便极讥讽,“张皇后果然心思敏捷,——难怪他那么爱你”

    可是,你们的爱置我于何地呢?

    最后,她回过头去,轻轻道一声,“张孟瑛,我恨你”

    木屐轻轻敲打石室地面的声音竹简远离,“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我等着看,国色芳华,椒房独宠的张皇后,最后是如何收场?”

    石桌上的蜜烛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努力挣扎着,拼命用自己最后的残躯换一段短暂的光明,终究精疲力竭,无声熄灭只留下一地蜡痕

    室中便陷入一片黑寂

    张嫣抱着自己孤单的双肘,在无人的地室中缩到一角,觉得内心空落落的,浑身瑟瑟发抖

    并不是对未来没有一点恐惧的相反,她正是因为心中极度不安,才越发的在来人面前伪装坚强

    长乐未央两宫之下的地道挖掘的十分隐蔽,除了先帝刘邦,只有当初的匠人和将作大监阳成延知晓后来,阳成延升任少府,投靠了吕后吕后却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没有告诉刘盈她如今被困在地道之中,除了哑女和丁酩再也没有见过旁人而她身娇体弱,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有再高的智力,在锁链之前也徒呼奈何,只能被动的静静等待幕后真正的人出现

    但正因为如此,在丁酩面前,她越发的不愿弱了声势,被看低了去

    低头既然没有半分作用,她又为何要勉强自己低下头去而她终究也是骄傲的太久了,无法容忍自己在刘盈别的女人面前低下头去,只好越发的挺起背脊,维持自己可笑的自尊

    丁酩说:我等着看你是如何收场

    我会如何收场呢?

    她亦不知道

    她知道历史上的走向结局,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于是在多年前,就试图努力改变历史从她一力促成刘盈出战淮南的时候开始,历史就生生的被她扭转了模样,所谓历史里的人物走向和结局也都将或多或少的发生变化,纵然是她自己,也迷失在了历史的潮流中不知命运的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她本应该在朱红软香的椒房殿,和丈夫相亲相爱,一旁,荼蘼捧过来一盏蒙顶茶,漆在朱红髹漆耳杯之中,馥郁起一片蒙蒙的香气;如今却形单影只,坐困在这座四壁简陋阴寒的地室中,不见天日

    鼻间微微酸苦起来

    她刚刚,很想对丁酩说,“我很抱歉造成你如今的状况,但是我不会道歉”

    她没有法子为这件事情道歉

    对于丁酩而言,夜夜空守增成殿,冷对烛火,确实是惨淡难熬的;但自己爱着刘盈,这份心思也是没有错的我总不可能因为怜惜你们受的苦,就将自己的丈夫让出去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好像欠下了债务难得相互喜欢,才能平等相待,鹣鲽情深这中间情意唇齿,又如何能再插入第三个人?她心里总有一股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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