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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2/2)

安娜·卡列琳娜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2020-01-08 22:43
么微不足道的彼得·德米特里奇现在在他看来有多么伟大和了不起啊!)答应过随时出诊他一定不会生气的因此一定要立刻把他唤醒。

    那仆人满口答应了走上楼去请列文到候诊室去。

    列文可以听到门那边医生的咳嗽声、走动声、漱洗声和谈话声。三分钟过去了;而在列文看来好像过了一个多钟头了。他再也等待不下去了。

    “彼得·德米特里奇!彼得·德米特里奇!”他在敞开的门口用哀求的声调呼喊。“看在上帝的面上原谅我吧!……

    您就这样接见我吧!已经过了两个钟头了……”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一个声音回答说列文听出医生在一边说一边微笑大为诧异了。

    “再待一会!”

    “马上就来!”

    又过了两分钟医生还在穿皮靴;又过了两分钟医生还在穿衣服和梳头。

    “彼得·德米特里奇!”列文又用哀求的声调说但是正在这时医生出来了已经穿好衣服和梳好头。“这些人真没有良心”列文暗自想道。“我们都快死了而他还在梳头。”

    “早安!”医生说伸出手来好像在用他的泰然自若的神情取笑他一样。“不要慌!怎么样?”

    极力尽可能地说得分毫不差列文开始叙述他妻子的情况的一切不必要的细节说着说着就不断住了嘴恳求医生立刻跟他去。

    “不要这么慌。要知道您没有经验。我确信用不着我的不过我答应过您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就去。但是不要着急。

    请坐;您不喝杯咖啡吗?”

    列文看他一眼似乎在询问他是否在嘲笑他一样。但是医生并没有取笑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医生微笑着说。“我自己也是成了家的人。我们这些做丈夫的在这种关头是最可怜的人了。我有个病人她丈夫一到这种场合总跑到马棚里去。”

    “不过您认为怎么样彼得·德米特里奇?您认为一切都会很顺利吗?”

    “从一切症状看来情况很好哩。”

    “那么您马上就来吗?”列文说怒冲冲地望着端咖啡进来的仆人。

    “再过一个钟头吧。”

    “不请您慈悲吧!”

    “哦那么让我喝完咖啡吧。”

    医生开始喝咖啡。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土耳其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您读过昨天的电讯吗?”医生说咀嚼着面包。

    “不我受不了啦!”列文说跳起来。“那么您再过一刻钟就来?”

    “再过半点钟。”

    “实话吗?”

    列文回到家里恰恰和公爵夫人同时到达他们一齐走到寝室门口。公爵夫人眼泪盈眶两手直颤抖。她一见列文就拥抱住他哭出声来。

    “怎么样我亲爱的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她追问一把抓住带着喜气洋洋而又焦虑不安的神情走过来的接生婆的手。

    “情况很好”她说。“您去劝她躺下来。那样她就会舒服一些了。”

    从他醒来和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那一瞬起列文就准备好忍受将要来临的一切决不胡思乱想决不妄加猜测坚决压抑着心上的千头万绪下定决心不扰乱他妻子的心情相反的却要安慰和鼓起她的勇气。甚至不允许自己想一想将要生什么事将要落个什么结局从他打听这种事情一般会持续多久来判断列文作好了心理准备决心忍耐和控制自己的情绪五个钟头的光景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还是办得到的。但是他从医生那里回来又看到她的痛苦的时候他就越来越频繁地念叨这些话:“上帝饶恕我们救救我们吧!”一边叹息着昂着头唯恐他忍受不住以致于不是泪流满面就是跑掉。他觉得痛苦得不得了。可是才过了一个钟头。

    但是过了一个钟头又过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连他给自己定下的容忍的最大限度——五个钟头——也过去了但是情况依然如故;他继续忍耐着因为除了忍耐没有别的办法;随时随刻都感觉着他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他的心马上就要痛苦得爆裂开了。

    但是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过了好几个钟头又过了好几个钟头而他的痛苦和惊惧也越增长越紧张了。

    那种少了它就什么都不能想像的生活常轨对列文说已经不存在了。他失去了时间观念。有时候几分钟——当她把他叫到身边他握住她那忽而特别用力紧握住他的手忽而又把他的手推开的潮润的手的那几分钟——他觉得好像是好几点钟;有时候好几个钟头又好像是几分钟。当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请他在屏风后点上一支蜡烛的时候他吃了一惊那时他才知道已经是黄昏五点钟了。如果告诉他现在仅仅是上午十点钟他也不会奇怪的。他不大知道那时他在什么地方就像他不大知道情况如何那一切生在什么时间一样。他看见她的烧的面孔有时精神恍惚痛苦不堪有时微笑着极力安慰他。他也看见公爵夫人满脸通红紧张不堪灰白的鬈披散着拚命忍住眼泪咬着嘴唇;他也看见多莉也看见吸着粗雪茄烟的医生和脸上带着坚定、果断和镇静神情的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还有在大厅里踱来踱去、皱紧眉头的老公爵。但是他们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去的他们在什么地方他却一点也不知道。公爵夫人一会儿跟医生在寝室里一会儿又在书房里那里突然出现了一张摆好了的饭桌;随后又不是她在那里却是多莉了。后来列文记起他们派他到什么地方去过。有一次叫他去搬一张桌子和一张沙。他很热心地干着相信为了她这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后来才现原来是为他自己准备睡觉的地方。随后又打他到书房去问医生什么事情。医生回答了接着就谈起市议会的混乱状态。后来又派他到公爵夫人的寝室里去取一个镀金的白银衣饰的圣像他和公爵夫人的老女仆爬到一个食橱上去取圣像他把一盏小灯打碎了那位老仆人极力安慰他不要为了他妻子和那盏灯着急他把圣像拿来放在基蒂的头前小心地从枕头后面塞进去。但是这一切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为什么做的他却不知道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公爵夫人拉住他的手怜悯地望着他恳求他镇静;也不明白为什么多莉劝他吃点东西把他从房里引出去;也不明白为什么连医生都严肃而同情地望着他给他喝了点药水。

    他只知道和感觉到现在生的和一年前在省城的旅馆里在他哥哥尼古拉临死的病床前所生的情况很相似。不同的只是那是丧事而这是喜事。但是那件丧事和这件喜事一样都越出了生活常轨;这些正像日常生活里的孔隙透过这些孔隙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种崇高的境界。而且像那种情形一样现在生的一切都来得那么难过痛苦不可思议;在观看它的时候也像那时一样心灵翱翔而上升到了从来也想不到的绝顶那是理智所无法达到的。

    “上帝饶恕我们救救我们吧!”他接连不断地暗自念叨尽管他长期完全疏远了宗教然而他正像童年和少年时代那样单纯而虔诚地向上帝呼吁。

    整个时间里他轮流地处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中。一种心境是不在她跟前的时候:当他同那位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粗雪茄烟、又把烟头在盛满烟灰的烟缸边上弄灭的医生多莉还有公爵在一起聊着午餐政治或者玛丽亚·彼得罗夫娜的疾病的时候列文突然间暂时完全遗忘了生的事情如梦方醒一样;另外一种心境是在她跟前在她的枕头边他的心痛苦得要破裂而又没有破裂他不断祷告上帝的时候。每一次寝室里传来叫声就把他从暂时的精神恍惚中唤醒过来于是他又陷入最初缠住他的奇怪的迷惘心情中:每一次他一听到尖叫声就跳起来跑去为自己辩护但是半路上就记起并不是他的过错他渴望保护她和帮助她。但是一看见她又感到自己爱莫能助的时候他就害怕起来于是祈祷说:“上帝饶恕我们救救我们吧!”时间拖得越久这两种心情就越强烈;不在她跟前他变得更镇静了完全忘了她而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痛苦和他的爱莫能助的心情就越沉重了。他跳起来想跑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却跑到她那里去了。

    有时候当她几次三番呼唤他的时候他就责备她。但是一看见她的温柔的笑容听见她说:“我把你折磨坏了”于是他就怪罪上帝;但是一想到上帝他立刻就又祈求上帝饶恕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