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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2/2)

听雪楼系列作者:沧月 2020-01-10 17:19
嘴角丝巾立刻被染红!

    绯衣女子的脸色微微一变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拉上了重重帘子又拨旺了手炉一把将酒杯从听雪楼主的手中夺走扔到了角落里:“墨大夫不是说了不能喝酒了么?一边求医一边却糟蹋自己的身子……你究竟想不想活了?”

    虽然是极力压低了声音然而焦急和气恼还是不由自主的透了出来。

    萧忆情咳得两颊泛上了红潮双肩不住地抽搐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来。许久才平息下来苦笑:“有时候……我的确想、还真的不如就这样…死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惜现在你的死活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微微冷笑着阿靖将紫金手炉拨旺放到了他的手中“你死了听雪楼上下万余人怎么办?”

    萧忆情顿了顿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终于问:“方才你想说什么阿靖?”

    阿靖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改天再说吧今天不合适。”

    “为什么?”萧忆情有些奇怪“有什么事值得让你这般吞吞吐吐?”

    阿靖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我想求你给高欢自由让他跟风砂走。”

    萧忆情脸色立即变了目光又尖锐了起来:“你说让高欢走?他此时正当颠峰领导着吹花小筑的杀手组织至少还可以为我效力五年……你居然为了一个楼外不知来历的女子要求我放走这样一位人才?”他的目光如利剑般逼视着阿靖。

    “任飞扬非常优秀他在训练之后完全可以来接替高欢。”阿靖的目光始终在看着他轻声道:“难得我这样喜欢一个人——风砂那个女孩子在她身上我甚至可以看到我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不想让她的手沾上一丝血我不想让她以后永远不幸福。”听雪楼的女领主突而低下头叹息了一声“萧楼主我们手底下杀了多少人流过多少血?那样深重的罪孽……”

    她的手已在萧忆情的手心里微微抖如同她的声音:“当年杀了霹雳堂的雷氏全家我已心知罪无可恕;以后这几年跟着你到处征战杀人如麻血流成河更知死后必入地狱。何况拜月教一战中……”

    说到这儿她话音一顿不再说下去。

    但萧忆情的目光又变了低声喃喃道:“拜月教、拜月教……”他神色已有些恍惚那样的字眼是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避讳的话题。迦若、迦若啊……

    但恍惚中他还是看见了湖上燃起的大火看见烈火中的明月还有圣湖的风暴……冷汗从他的额上渗出他不由自主握紧了阿靖的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目光停留在她项上那一个破旧的护身符上神色突然一震——那样深沉殷切的执念、依旧停留在那里。

    顺着他的目光阿靖下意识的回手触摸到了那个护身符。刹那间仿佛闪电照亮她的心向来冷漠高傲的女子眼中忽然泛起了淡淡的泪光不再说话。

    萧忆情看见她眼中的泪心中突然一冷感觉有寒流慢慢升起让心都灰了一半。

    他生性高傲**一生中以权力地位俯视天下可偏偏缠身的绝症又让他每时每日面临着死亡所以他的个性也被深深分裂为两半!

    他重权嗜杀但他害怕死亡;他无情冷酷为人极重理性可另一面又极为空虚寂寞内心脆弱;他极度重视个人尊严让全武林臣服于他脚下可另一面却又在不断地寻找能让他平等相待的人……这分裂的个性让他变得令人捉摸不定。

    然而这世上永远有两个字时时刻刻刺痛他的心。

    迦若。

    滇南的往事一幕幕回闪。萧忆情看着阿靖天性中的高傲冷漠瞬的抬头压倒了一切冷冷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

    “禀楼主左舵主前来拜见!”

    “让他进来吧。”萧忆情在软塌上微微抬了抬手。阿靖在他身侧将各分舵的文书信件一一过目。她抽出左舵主的上书看了一眼淡淡对萧忆情道:“左舵主此次回楼还带了九名江南佳丽。”

    这时左舵主已上前单膝跪下:“拜见楼主!属下已将设立扬州分舵之事办妥而且属下亦带回九名女子充楼中仆婢之用。”

    萧忆情从阿靖手中接过名单看了一看却也不动声色:“要知楼中从来无此先例而且听雪楼既已成天下第一大势力也要注意安民抚民岂可以声色自娱?”

    左舵主略有慌乱之色忙道:“属下见其家中贫寒无力抚养才出钱买下并非强掠民女……而且……而且楼主位高寂寞也……”他看了一眼阿靖不敢说下去。

    连下属都看出他的寂寞——萧忆情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不再诘问:“你先退下去吧。”

    他对阿靖微笑:“楼中事务繁多辛苦你了。”

    不知怎的阿靖看见他的笑容心中却有一阵不自在——因为在他笑的时候眼睛也是不笑的!那仍是冷冷的冰雪!

    在她和他之间突然有了无法言明的隔阂。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已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他依旧对自己信任关怀可却从每一个动作中抽出了真正的情感。

    “左舵主这回走好运了带来九名美女居然被楼主留下了一人!”

    “是吗?想不到。楼主以前对美女兴趣似乎不太大呀!”

    “所以说这次左舵主运气好么!”

    “不过……奇怪奇怪楼主不是和靖姑娘……”

    “天知道他们怎么了!你没看见这几天他们两个都不太对劲吗?”

    “其实呀从上次打完拜月教回来就有些怪怪的了。”

    “唉……他们大人物之间的事弄不懂呀!可说句心里话天下虽大我看也只有靖姑娘才配得上楼主!人中龙凤天人之恋……外边不都这么说?”

    “唉别提了……他们吵起来那才是天下没人劝得住。”

    风砂坐在花荫下断断续续听了来往人的话心往下一沉。

    “阿靖是不是因为我和高欢之事让你和萧公子之间为难了?”风砂回到阿靖的房内问。正在看文牒得阿靖抬头笑笑:“怎么会?”

    可风砂明明看见她明丽的脸上已颇有憔悴之色。她不由柔声道:“阿靖你长我二岁本当是我姐姐可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不等她说下去阿靖止住了她:“别说了你并不了解内情——不错目前我和他是有些问题没解决不过不关小高和你的事……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事不能相互理解以至到了今天才如此隔阂。”

    仿佛不愿再深说下去她转过话题问:“你这几天见过小高了麽?”

    风砂脸微微一热轻轻道:“前天还见了一次……但从昨天起再去找他就不在了。他们说……是萧公子调走了他。”

    阿靖怔了一下眼中慢慢有严霜“我去和他说。”

    风砂劝阻不住阿靖转身进入密室随即听到了室内开的声音越来越高似乎双方都有些控制不住。风砂知道双方又为自己争执心下好生过意不去不愿让阿靖出来后感到为难她便悄悄先行退了出去。

    ※※※

    阿靖冷冷望了萧忆情身边那吓得瑟瑟抖的白衣美女一眼口气冷峻地问:“那么楼主你是决计不放过高欢了?”萧忆情倚在软榻上眼睛没有看她只是看着窗外下着雨的天空淡淡道:“——我不让他去杀了叶风砂已是看在你面子上了。”

    阿靖眼睛里转瞬结成了冰再也不说一句话返身就走。

    待她走出了密室萧忆情突然微微一笑笑容却颇有凄凉苦涩之意。这时一直蜷伏在他腿边的白衣美女终于能开口颤声道:“这位姑娘……好凶啊!”

    萧忆情垂手抚着她丝绸般的长叹了口气:“蝶舞为我跳一曲拓枝舞。”那位名叫“蝶舞”的白衣美女正是左舵主以一斛明珠从扬州带回的九位佳丽之一。

    蝶舞怯怯地跪着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膝行着退到毯子中央才站了起来雪白的纱衣雾般笼罩着她。她才只有十五岁纯净明丽得象三月的江南双眸中始终带出了怯生生的表情仿佛一头受惊的小鹿让人不忍对其稍加辞色。

    但她的舞却是**的。举手投足之间舞韵飞扬有流雪回风之美。

    舞动中只听少女开口轻轻唱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歌声在密室中回旋如同烟一般。

    萧忆情不易觉察的叹息了一声又微微一笑:“你唱得很好舞得也很好。好一个‘此情可待成追忆’!”蝶舞这才一惊蓦的明白过来跪下惶然道:“小女子无意冒犯了公子的名讳请公子恕罪。”

    萧忆情淡然一笑摆摆手:“没什么。我父亲当年为我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从义山诗中取的这句。唉……”他闭目叹息了一声自语般:“我母亲死时我才只有三四岁。”

    蝶舞这才鼓足勇气悄悄抬头看了这位高高在上的萧公子一眼仿佛安慰般的轻轻说了一句:“奴婢也是从六岁开始就没了爹娘……”她自知多言忙低头:“奴婢怎敢与公子相提并论?公子恕罪。”

    萧忆情睁开眼睛看了舞伎一眼问:“你也死了爹娘?”

    蝶舞低着头怯怯道:“回公子的话爹娘在奴婢六岁时便把奴婢卖给了紫云坊教奴婢歌舞。”

    “也是个薄命人……”萧忆情今夜似乎颇为多感居然破例问了那么多道:“那么我派人送你回扬州依旧让你与家人团聚罢。”

    蝶舞全身一震扑在地下颤声道:“谢公子大恩……可奴婢父亲生性好堵当年就为还债才卖了奴婢。公子……公子若遣奴婢回家不出几月也必被父亲再度卖去抵债……奴婢求求公子就让奴婢服侍公子别……别在遣回奴婢了。”

    萧忆情一时默然。他最初留下这名美人是因为与阿靖之间矛盾日深更为寂寞才想找一个人在身边暂慰寂寥从未想过要长久留下她。

    但沉吟间见蝶舞怯生生地跪在膝边小鹿般驯良单纯的目光又是害怕又是期盼地望着自己不由一刹间心中一软开口道:“好我就答应你让你留在我身边。”

    蝶舞目中不自禁地流露出欢喜之色忙伏地谢恩。因为她知道公子这一句话一出口她的一生已有了保障——却不知从此她一生也将被禁锢!

    ※※※

    “你不是一直想见任飞扬吗?”阿靖在轩中饮了一口茶缓缓对风砂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楼主亲自在训练他我也直到今天才查出了他的下落——下午我就带你去见他。”

    她淡淡苦笑:“我不能让小高自由但至少这件事我还可以为你办到。”

    风砂身著浅蓝色长裙明丽又飘逸。听到靖姑娘的话她目光蓦然涌起无法言述的感情过了很久才在临水的轩中低下头轻轻道:“没关系真的不能和高欢在一起我并不遗憾。”

    她抬头看了略带讶容的阿靖一眼轻声道:“重要的是我们都明白彼此的心意。纵使终身无法相见我们可以肯定地知道我们会相互在心里记着对方、直到死的那一天。”

    她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轻轻道:“靖姑娘我…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阿靖一时间没有回答似乎被她方才这番话中的深情和坚毅所惊住怔怔望着轩外碧水答不上一句话。这个女子、这个女子说话的神色、目光、语气以至话中的深意……她回忆着突然间几句话清清楚楚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你不明白。我和他之间的确是有感情的而且你不会想象这种感情有多深。虽然我们彼此从未说出来过可我们心里都明白。”

    这是她说过的。在内乱中听雪楼危在旦夕萧忆情生死未卜之时雷楚云对着她伸出手来刀痕纵横的脸上带着那样的表情、看着她等待她的表态。

    然而鬼使神差般的她说了这几句话。也就是这几句话力量千钧地让他终于放弃了希望让风雨组织的老大此生在也不想以“雷楚云”的身份继续存在!

    活在世上的只是风雨组织的老大杀手之王秋护玉!一段不为人知的畸情也从此埋葬。

    而今她才觉当年她冲口而出的这几句话竟与风砂之言不谋而合!

    阿靖还无法理解当年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靖姑娘怎么了?”蓦然风砂轻轻问她见阿靖痴痴地出神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阿靖刹那间如梦方醒强笑道:“没……没什么。”

    她定了定神叹了口气想起目前与萧忆情之间的矛盾心下一寒不由心灰了一半。只好对风砂道:“我下午带你去看任飞扬他伤早已好了近日已开始训练了。”

    风砂身子轻轻震了一下过了许久才问:“他可好?”

    “身体是很好可……你也知道接受训练的人也不会太好过。”阿靖淡淡道。风砂低下头轻轻抚着自己的右手玉石般的手背上有一弯清晰的牙痕。她的目光又变得很奇怪隐隐竟有泪光闪动。“他说过只加入听雪楼一年对不对?”

    “是。可我告诉你——只要他踏入了这种生活他便会心甘情愿地一辈子留下来永远不会离开听雪楼。”阿靖口气冷肃“你知道楼主有这个能力——没人能抗拒他的影响和意志!”

    风砂也明白萧忆情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呆了一年很难说任飞扬不会被他所倾倒、所震慑而成为他忠心的追随者。

    她目光变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哀伤和悲愤掠过她眼眸。

    阿靖不由自主地一惊低声问:“你这般在意他?”

    然而风砂却没有说什么。过了很久才叹息幽幽地问:“你说若已经与别人生死相许可同时心里却又挂念着另一个人——这是不是一种不忠和背叛?”她并不想对阿靖隐瞒她的心事心事重重的叹息:“高欢与我是明白了的……可我一直忘不了那暗室中的一夜!我始终无法忘记在死亡与恐惧逼来之时我与他生死与共的勇气。”

    她抬头问:“你能理解吗?”

    “人在一生中不可能只爱一个人。”阿靖沉默了许久才道:“其实当时我要任飞扬加入楼中是有我自己的打算——我这时已准备让小高走。可这样一来吹花小筑就有位置空缺我正是想让任飞扬来接替小高的……”

    风砂一惊:“那就是说他也是为了我与高欢而间接牺牲了的?”

    阿靖点头:“不错。要救高欢就得有人牺牲站到这个位置上来……”她看见风砂的泪光低低叹了口气抬手轻掠丝目光平静如水:“好了咱们也扯得太远了。下午我派人来接你去看任飞扬。”

    ※※※

    “你自己进去。如果话说完了就摇我这个小铃自会有人带你出去。”阿靖在一处水榭边下了轿对风砂说到道同时递给她一只小小的银铃。

    看着她离去风砂心中一阵茫然。水榭上清风徐来莲花盛开她独自一人立在九曲桥上竟不知何去何从。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仍在极力地逃避与任飞扬再次相见。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们以前算是什么?以后又会如何?想起来就有心乱如麻和无助的绝望。

    风砂在水榭外怔怔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如电般闪过!

    那么凌厉那么杀气逼人风砂大惊之下不由退了一步。心中却是一怔——这一剑却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同样的杀气和同样的凌厉。

    “唰!”地一声裂帛白光划过之后水榭四面上的轻纱齐齐落地!

    “很好这招‘地狱雷霆’终于算是练成了。”水榭中一个声音冷傲而又凝重地一字字道。

    风砂抬头。在空空的水榭中她一眼就望见了那红得刺目的披风。

    任飞扬。

    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剑不停地轻轻振动手腕试着各种力道和方向。那一头黑亮的长依旧垂在他肩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他整个人似乎都有些陌生陌生得让风砂一时不敢叫他。

    不经意间任飞扬终于也抬起了头正看见水榭外的风砂。他不由呆住了。

    这短短一刹间的凝望仿佛是过了千万年。

    终于风砂迟疑着轻唤了一声:“任飞扬?”她的声音仍带了些试探与不确定可任飞扬却朗朗地笑应:“风砂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了!”

    他从水榭中走了出来。不知为何看见他迎了上来风砂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只微微退了一步她便立住了身。然而这一步是在多么微妙复杂的心情下踏出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任飞扬却停不了脚步他明朗的笑容一时间也隐了下去。他不再走近就在十多步开外笑了笑问:“你这十多天还好吧?”

    “还好。”风砂轻轻应着目光却黯了。任飞扬显然已觉察出了她刹那间的退缩——可他原本不是一个观察入微的人啊!他变了连笑的时候眼睛都同样是不笑的!

    “见过高欢了么?”任飞扬看着手中的泪痕剑淡淡问。

    风砂全身一震:“见过了。”然后她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她能说她已经原谅了高欢么?原谅了这个曾经欺骗他们、甚至几乎要杀了他的人?

    然而任飞扬手指在剑柄上缓缓收紧过了许久却沉声道:“我如今已经不大恨他。他这样有他的苦衷我如今明白了——因为我也……”他吐了口气不再往下说可他眉间的沉郁已说明了一切。

    一刹间风砂的心被粉碎。

    一种莫名而又深邃的痛苦让她几乎痛哭失声。她明白在这一生中她是要永远失去他与高欢了。命运之手已无情地把他们三人分入了不同的两个世界。他们的一生注定了是充满着杀戮、危险对生命漠无感情;而她在人世间感受着人情冷暖看不穿红尘聚散。

    无数纷乱的感觉涌上心头风砂说不出一句话来。任飞扬也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看着手中的剑。许久许久陡然间风砂终于颤抖着说出一句话:“明天我就离开这儿永不回来了。”

    她终于有了决定。

    既然来自不同的世界注定要过着不同的生活她还是抽身急退又何苦再让他们的心不能平静?对他们来说感情是危险得足以致命的东西——李珉与柳青青的悲剧已让她永生不忘!

    她不能再冒险。

    任飞扬一惊可嘴角却浮出了往日惯有的戏谑的笑意:“这地方你是不该多待的高欢和我才是适合这个地方的人。你快走吧。”

    风砂不再说什么回身急步走了开去一边走一边却轻声道:“我以后会记着你的手上这伤痕会让我到死都记得你。再见。”她头也不回地举手轻轻摆了一下似乎是在挥手告别。

    手背上那一弯齿痕清晰可见。

    任飞扬没有说也没有动只负手握剑看她匆匆离去。他明朗的眉宇间泛上了一阵无奈与痛苦——这也是他一个月前的二十多年中从未感受过的。

    这一个月来的一切比过去二十多年让他经历了所有懂得了一切。他真正长大了。

    由一个飞扬跳脱的少年成长为一名深沉睿智的江湖剑客。这一个月中他在急剧地变化可蜕变的痛苦也是旁人无法了解的。

    突然间他仰天长啸!啸声中反手挥剑背后水榭被剑气斩为两半!

    火一般的披风高高扬起长一绺绺吹散开来可他目光却在一瞬间急剧冷却!冷得仿佛是亘古不化的冰雪盖住了他平日朝气勃勃的眼睛。

    从此他的心也将被冰封在这千年的冰川之下了。

    风砂离去之时没人看见那满眼的泪水在她转过身后才如雨而落。这一刹间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五年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心痛了。

    “告诉靖姑娘一声罢我也该走了。”在轿内风砂轻轻叹了口气。

    暮色已降临了。当风砂推开阿靖卧室的门时却觉她并不在室内。风砂正准备退出去突地听到密室中传来一丝歌声。女子的歌声。

    阿靖从来不唱歌那么这密室之中的女子又系何人?阿靖不是说过这密室只有他与萧忆情才能进入吗?风砂不由想起了近日楼中私下的传言关于楼主另纳宠姬、萧靖不和的传言。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毅然转身进门推开门进入了密室!

    室中一舞方休一袭白衣蝶舞如天鹅般俯身伏在毯上柔顺光亮的黑披满了整个背部。身着白狐裘的萧忆情卧在软榻上手中托着一樽美酒。

    见她突然进入他神色一丝不动反是地上的蝶舞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让她出去。萧公子我有话跟你说。”风砂静静指了指蝶舞对萧忆情道。口气不容反驳。萧忆情这才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对蝶舞道:“你先出去。”

    蝶舞吃惊地看了风砂一眼退了出去。她不明白居然有人敢以这种命令语气对楼主说话而楼主居然也服从了!这个女孩……似乎和靖姑娘一样凶。

    门合上之后室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只有炉火在静静燃烧。

    “你说吧”萧忆情开口了语气温文而又霸气他微微眯起了眼目光更加冷锐“若你说的我认为不值得一听你便会为方才居然对我这样说话而付出代价。”

    风砂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直视着他冷冷道:“你有痨病本活不过二十岁。”

    萧忆情点头:“是。但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

    “那你也一定忍受了相当的痛苦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来延长你的生命。”风砂淡淡道作为一个医者她对于此了然于心“而且你一定日日夜夜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萧忆情脸色不变然而嘴角却有了一丝不以为意的冷笑看着窗外淡淡道:“可笑你还是第一个把我看成一个可怜的病人的人……你说错了——我不畏惧任何事包括死亡。”

    “不!你怕的你怕死!”然而不等他说下去风砂的口气却骤然一变第二次截断了听雪楼主的话一字字“或许以前你不怕但是遇到靖姑娘以后你还能说你不怕么?——是不是正因为这样你才不敢直面自己真正的感情?”

    萧忆情手一震目光惊电般地落在她脸上——那一瞥之间有震惊有疑虑还有恼怒和杀气!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是抓住了袖中那一柄令天下震慑的夕影刀。

    风砂不懂武学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萧忆情只要一念之间便能将自己斩杀当场。然而她心中也不由一凛只觉在他冷峻迷离的目光之下竟有些退缩。

    “谁让你来说这些?又是谁允许你说这些?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萧忆情冷冷地问。

    风砂吸了口气挺直了腰继续道:“我的确没资格过问你们的事。但靖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曾给了我和高欢相互解释的机会……所以我也不想再让她痛苦下去。”

    她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忆情毫无惧色地说:“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我想在离开之前与公子好好谈谈;也好为你们消除彼此的隔阂与误会。”

    “你的朋友?”萧忆情似乎是忍不住的微微冷笑了起来“阿靖会有朋友?谁能配的起当她的朋友……她又怎么会承认那个人是她朋友?”

    他冷漠的笑着然而目光已有一丝迷惘定定看着手中的酒:“她一向与我只是契约关系——我们甚至不是朋友。”

    “契约?以靖姑娘的为人岂是一纸契约能绑得住的?若不是听雪楼中确有她为之割舍不下的东西她会一直在这儿尽心竭力吗?”风砂冷静地一句句反问口气不容置疑“萧公子我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顾虑让你们变成如今这种局面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一句你们本是这世上唯一配得起对方的人。”

    “是么?人人都这么说。”萧忆情叹息了一声“说得多了差点连我自己都相信了……”

    风砂不理会他说什么她心中有一股力量支持着让她一口气说了下去:“近日来公子仿佛又有了新欢但我也明白只是寂寞之故罢了。但靖姑娘对公子的成见会越积越深……终至无可挽回。所以我劝公子一句去找靖姑娘好好谈一谈也许会明白彼此真正的想法。”

    萧忆情没有说话。目光游移而烦乱。但他显然并没有反感或恶意。这个话题他从不曾与任何人谈起过他本来认为这是他永远的隐痛和禁忌。如今被一个陌生的少女大胆而直率地触及他不知怎的竟没有怒意与杀气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恨我的……当年我下令追杀雷楚云时我就觉了。这次我告诉她我杀了李珉她虽没有说什么但她眼睛里面有恨意。”萧忆情自语般喃喃道脸色有些苍白“她没信任过我从来不曾……她爱的是另一个人那个人才是无可取代的。”

    风砂并不知她与他之间有如此多的隐情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是讷讷道:“也许是有另外一个……可每个人一生不可能只爱过一个人。”

    “是么?”萧忆情笑了笑放下酒杯:“而我却是。”

    这一次他笑的时候冷漠的目光中竟有了神采不似平日的孤高。

    那是一种苦涩、自怜、傲气的混合。

    风砂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有一次觉这个不可一世的萧公子实在是很可怜。

    只是一刹间的软弱萧忆情的眼中迅又恢复了平日的高傲与淡漠旋转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浅碧色的美酒淡淡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风砂点头苦笑她这才承认要开导这个深不可测的人她实在是太不量力。

    “很天真……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萧忆情的目光又一次流露出温暖之色有些落寞的轻笑“无论谁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都需要很大的勇气。”他顿了一下又问:“你明天就走?那么你不求听雪楼给小高自由了?”

    风砂点头蓦地抬头直视他一字字道:“你主宰了他的命运我没有办法。既然已不可能一起离开这儿我就要做到永远不拖累他。”

    萧忆情看了她很久突然笑了笑:“你真的有些象她。”他顿了顿“你可以走了。不过既然你好心说了这一番话你走时我会派人送你一程。”

    “多谢。”风砂敛襟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手蝶舞重新从门外走入驯服地倚在他脚边。

    萧忆情似乎还在出神突然奇怪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会送她去哪儿?”不等蝶舞回答他自语:“我会把她送到小高身边去。”

    “可高坛主不是出去执行任务了?”蝶舞不解地问。

    “他是已经出去歼灭神水宫了。”萧忆情点头微笑“为叶姑娘的师兄复仇向来小高会尽心竭力。我现今把风砂也送到那边去——任务一完成我便给小高自由让他带风砂走……”

    “她大概不曾想到今晚这一席话换了她一生的幸福。”没有看美人诧异的神色听雪楼的主人只是叹息然而唇边却有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让他苍白的脸色都有了某种光彩“知道么?我要让阿靖高兴一下……她如果看到小高和叶姑娘一起回来然后一起并肩走出楼去携手天涯她一定很高兴。——我很少做能让她开心的事情也很少有事情能让她高兴起来。”

    听雪楼主的眼中居然有某种温柔的光芒仿佛那一刹那有什么急流在他平日如同冰原般的心中流动他半闭着眼睛。许久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舞伎有些怜惜般的叹了口气垂手抚摩她乌亮的柔:“至于你……我是该把你送回扬州了。我会好好安顿你。”

    ※※※

    十天后消息传入听雪楼。

    出乎意料的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听雪楼主看到那道文牒却居然失声惊呼出来:“什么?死了?——竟然会…会都死了?”

    各位领主和坛主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吹花小筑杀手分坛坛主的死讯居然会让萧楼主惊讶失态到这样。

    坐在软榻旁的靖姑娘似乎是瞥了一眼文牒然而脸色居然也是出人意料的苍白下去根本顾不得什么举止失措一把就从楼主手中拿过了那张文牒。

    十月九日神水宫被灭。负责此次行动的高坛主表现的令所有人吃惊几乎是不顾性命的挥剑最后直入神水宫水底圣殿一人一剑与宫主对决交。虽然明显不敌却不许楼中子弟援手凭着一股惊人的狠气缠斗到千招开外最终同归于尽。

    此时洛阳总楼派人护送的叶风砂姑娘刚刚星夜兼程的来到水镜湖边——然而刚下轿的蓝衣女子只来得及收敛高欢的遗体。

    十月十二日进攻神水宫的行动终于彻底完结听雪楼人马全程返回洛阳。

    然而带回的棺木中却有两具一起摆放的灵柩——在亲手收敛安葬完高欢后那个从洛阳千里迢迢赶来的蓝衣女子不知服了什么药伏在恋人的尸体上再也不曾起来。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一对人中龙凤;惊讶的看着萧楼主的脸色因为莫名的惊惧而苍白;惊讶的看着靖姑娘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抖。

    “嗤”阿靖的手用力握紧那一张信笺一直到纸张出轻微碎裂的响声。

    “阿靖。”极低极低的萧忆情唤了身边的女子一声仿佛想说一些什么然而阿靖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定定的看着手中的信笺面纱后的脸色苍白。

    “阿靖。”看到她的脸色萧忆情再也忍不住的叫了她一声同时在案下握住她的手觉绯衣女子的手冷的如冰。然而在他手指触到皮肤之时阿靖蓦的回过神来抽出了手。

    “你好!”几乎是咬着牙压低了声音绯衣女子眼睛冷冽如刀一字一字“好一个借刀杀人——萧楼主……你就这样一并处理了他们两个人?好手段!”

    她的手在袖中按住了剑柄然而手却在微微颤抖不知道因为愤怒还是失望。

    然而毕竟是血薇的主人虽然如此却没有燃烧完所有的理智。

    “阿靖你要在听雪楼主厅里、在所有下属面前对我拔剑?”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杀气不由微微咳嗽了起来然而听雪楼主人的声音却依旧能保持着平静他看着身边女子的眼睛“那不是我的本意。那不是我安排的——相信我。”

    “我没有相信过你——再也不想相信你。”绯衣女子的手一分分松开剑柄然而她的眼睛里却结起了严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内心一分分的封闭“其实我不该动容不该意外——你这样的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应该想得到才对!”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听雪楼女领主的声音压制不住的高了起来引得底下听不见两人对话的下属都有些疑虑不定的看过来。然后阿靖站了起来淡淡道:“楼主各位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绯衣女子的身影没入内堂大厅中忽然气氛就有些凝滞——听雪楼众人从来未看见过楼主和靖姑娘之间有如此大的冲突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个个还是屏息不敢说什么。

    “既然高坛主亡故咳咳……那么、那么吹花小筑杀手坛坛主之位暂时悬空。”只是停了片刻微微咳嗽着听雪楼主人却翻开了宗卷开始平静地处理起楼中事务。然而说不了几句却掩嘴剧烈的咳嗽起来半晌方止。

    “我决定暂时由任飞扬来接替这个位置如何?”终于能说出话来带着几分疲惫萧忆情看着阶下众人问。没有人反对从来很少有人能够指出楼主决定中有何错漏。

    “好如果证明任飞扬的表现符合坛主的要求我再让他正式取代高欢的位置。今日……咳咳今日如若大家无事就先到这里为止吧。”公布了这个决定之后看着下属们纷纷散去听雪楼主不易觉察的叹息了一声靠入软榻。

    眼前交替着闪过白衣杀手和大红披风少年的脸。

    去的尽管去了来着尽管来着……生死悲欢就是如此。这只是江湖滔滔洪流中的一浪而已。

    萧忆情将手中的丝巾放下凝视着上面方才咳出的黑色血迹眼神微微一黯。

    他想起了日间刚刚去吹花小筑检查出关的任飞扬的情景——依然是红衣披手执泪痕剑的英俊少年接下了他五十招。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训练任飞扬的进步已经是在他的意料开外。

    这是个将会非常优秀的的下属这个少年不日便要名动江湖……听雪楼主想着眼睛里面有赞许的神色。然而他看见了少年的眼睛。

    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淡漠。甚至在微笑着收剑称谢的时候对着听雪楼的主人少年的眼睛依旧如同冰封的原野没有一丝表情。

    那是又一颗被冰雪封冻的心而那颗心在几个月前还曾经那般的鲜活炽热。

    萧忆情陡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改变了这个少年?

    然而十多年了又是什么样的力量改变了他自己?

    或许有人说、那便是江湖。成就有些人的梦却同时破灭另一些人的梦。然而却让所有人的心如同冰雪厚重的落下、掩盖住了曾经生机勃勃的原野将往日重重叠叠冰封在雪下。

    白楼里面一片空空荡荡只有午后斜阳透过镂花的木窗、将影子斜斜的投进来在地上留下斑驳昏黄的花纹——仿佛是看不见的奇异的屏障重重叠叠。

    最高的楼上位高权重的听雪楼主却将目光透过木窗看向外面。

    那里是湛蓝的天空和青翠的树木然而不知为何看上去却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

    ——地上的影子随着日影西斜在缓缓的移动一寸一寸的向着听雪楼主人的座前逼近。

    萧忆情霍然一惊下意识的往后坐了坐。

    随即知道逼近的不过是影子而已他唇角就有隐约莫测的苦笑。这样的桎梏无形中无处不在。虽然看不见却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每一寸空气中。

    那就是他们心里的那道墙——终其一生可能也永远无法逾越的藩篱。

    【完】

    沧月完稿于1999年修正于2oo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