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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碧落(2/2)

听雪楼系列作者:沧月 2020-01-10 17:19
的调笑:“我自然是为了与你相遇而来。”

    “是么?”她蓦地笑了笑容中却有些幽怨在红烛的映照下如同泫然欲泣“可是我们的时间用尽了呢……”

    他又是一怔不安的感觉愈的重了不等他开口问什么已看见她拿了那一筒酒过来倾了半盏奉上微启朱唇柔声道:“江郎在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请饮了这一杯罢。”

    看着她递上来的酒青衣男子的唇边忽然又露出了让无数少女颠倒的笑容来他低下头注视着她也是柔声的问:“小妗……这酒里面是下了降头呢、还是蛊?”

    “啪”。不出他所料她的手猛的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郎!”她猛然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却已经盈满了泪水“江郎!”

    烛静静地燃烧居然有淡淡的香味。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清澈眼睛中难以掩饰的伤痛和无奈本来的三分气愤也消失无踪了。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起身拂了拂衣襟:“小妗这一段情缘本是你情我愿——如今弄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即使用药留住了我守着这样的‘江郎’你难道会快乐么?”

    “江郎……你、你难道认为我会……”看着他收起了琴开始整理行囊她的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是啊……你想通了么?小妗。”听不出她笑声中除了悲伤以外、还有更深的含义他只是微笑着回头“该放手时需放手。这样起码日后我们回想起彼此时还会有笑容。”

    “江郎你是不是以前离开每一个女子时都这么说?”忽然她的笑容收敛了看着他冷冷问语声居然有几分尖刻和愤怒——他又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那些女子从来都只是这样。岂不知她们越逼着他他便是越走的远。

    “小妗……”有些无可奈何地他摇摇头抚摩了一下她漆黑如墨的长“好合好散何必?”

    “可你说过你永远都爱我!”她蓦的叫了起来语中几乎有哭音。

    然而放下了手他便不再看她携琴提剑走下了竹楼。

    “江郎你便这样走了么?”蓦然听到她在背后唤了一声“还未拿到你要的东西你舍得走么?”

    他要的东西?……什么东西?

    有些疑惑的他终于在竹楼上站定了脚步回头看着从门内抢身而出唤住他的红衣女子。

    蓦然他的手猛然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拿在小妗指间的、浅碧色怒放的花朵!那是、那是……

    踯躅花!

    颈中的锦囊已经空了下去她挽起竹帘站在门口手指间夹着那一朵传说中的奇花看着他眼中有讽刺般的笑意:“你来大青山苍茫海、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我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么?”

    看着她指间那一朵浅碧色的花他一时间竟怔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

    小妗越凄然的笑了右手抚摩着颈中的锦囊:“你知道我是苗人中司花的女子才这般对我好——”

    “胡说八道!”终于反应过来他蹙眉拂袖冷哼一声“如果要得到踯躅花当时我杀了你、抢了去不就得了?干吗那么费力?”

    她叹息了一声点点头看定他:“江郎……事已至此不要再掩饰了如何?”

    她居然还是微微笑着一只手拿着那朵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花另一只手抚摩着锦囊:“你也知道踯躅花是多么难养——其性极阴非但花籽平日里需要由韶龄女子贴肉放置到了播种时节、更是十有九败……你即使杀了我夺了那花籽去又有什么用呢?你、你那般的聪明……如何肯做这样的事情?”说到后来虽然在微笑她眼睛里已经泫然欲泣手指用力抓着栏杆指节都有些惨白。

    他站在竹楼的梯子上被她那一番话说得怔住然而心底里却释然接着有同样的怒火升起——“小妗我虽然是浪荡子却非那种骗子!”剑眉下他的眼睛里也有烈烈的火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调和她说话然而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她最后只有叹息“小妗啊小妗……罢了罢了……也由你那般看我吧想来我们在彼此身上都用错了心……”或许由于情绪的波动他感到些微的疲惫起来背着琴微微摆手苦笑着径自下楼离去。

    然而奇怪的走不了几步就越觉得头晕他大惊试着提起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他陡然间明白过来回头看着倚栏的红衣女子目眦欲裂:“小妗你、你……还下毒在那蜡烛里?是不是?那蜡烛里也有毒!”

    看到他那样的目光下毒的女子居然显出了有些害怕的表情眼睛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地滴落赶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声道:“江郎我不是、不是想害你啊……”

    “你对我下蛊了么?”他冷笑记起了传闻中那些苗女为了防止心上人变心所惯用的手段——这个女子居然不惜对他下蛊、也要他一生受她操纵!

    他江楚歌岂能如此活着?!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一把推开她抽出了剑——他要杀了这个狠毒的女子!

    惊呼一声然而不会武功的她却是避无可避剑尖从她胸口刺入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看着她的眸子那一瞬间经年来旖旎美好的生活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的手在刹那间一软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声鱼肠剑掉落在地上他失去了知觉。

    ※※※※※

    再度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围漆黑的一片耳边是连续不断的水声。

    他挣扎着想起来然而身体仿佛在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居然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对他下了什么毒?她做了什么?她想做什么?

    “江郎……”轻轻的听到她在身侧唤了一声仿佛刚哭过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给你下蛊——虽然我没有和你说我其实是幻花宫的司花女侍。但是你也不是没有和我说起、你江楚歌是中原武林里大名鼎鼎的人物?”

    即使在昏沉中他还是蓦然一惊——原来小妗……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江楚歌啊江楚歌你真是昏了头这样一个单身居住在深山里的女子岂能是寻常?你一生风流自负到头来终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他想苦笑但是似乎四肢早不听使唤连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一下。

    “你要的东西我早就打算好给你——踯躅花对我来说算什么?不过是一朵花而你……却是活生生的、疼我爱我的情郎啊。”他感觉到衣襟间一动似乎她塞了一个锦囊在他怀里脸上陡然冰凉一片是小妗的泪水直洒下来“宫主给了我三粒花籽本来几年了都没有动静前些天却居然有一颗萌芽……我把它转栽到山阴今日便是开花时分了。”

    踯躅花……浅碧踯躅花。江楚歌想笑这个无数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如今已经在他怀里——然而他却毫无感觉只是心里焦急不可方物:把花给了他小妗呢?她怎么回去交代?他想挣扎想把怀里的花扔回给她然而神志清晰异常手足却丝毫动弹不得。

    “宫主半年一次的过来查看几日之后便要来了——江郎呀非是我要对你下药如若你留在这里遇了宫主可怎么好……”泪水一串串的洒落在他僵死的脸上他脸上没有表情然而炽热的泪水还是烫到了他心里“她武功非常厉害你、你又这般倔强必然是不肯自己避开她的。”

    “小妗!小妗!小妗!”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这样你才对我下毒么?从来那些女人只有在为了将我留在身边时才会使诡计的呢。傻丫头傻丫头……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拥抱这个苗女的冲动然而他抬不起手。

    江楚歌感觉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不是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漂浮了起来。耳边的水声更加清晰了甚至盖过了小妗轻轻的啜泣。意识分外清明他猜测着自己是躺在一个竹排上。

    “从这条溪漂下去就到山外的镇子了——那时候你手脚的麻药也解了。”手脚动不了他转而想用力睁开眼睛然而偏偏这点力气都没有耳边只是听到小妗继续低语。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脸轻轻的软软的颤颤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声音甚至带了一丝笑意:“江郎你自己走吧不要回来找我了。”

    他心里焦急拼着伤及内腑提气冲撞各路经脉试图让深深麻痹的手足恢复知觉然而丹田内空空荡荡居然一丝真力也提不上来。

    听着耳边她那样温婉深情的一句句嘱托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大喊:那么你怎么办!小妗你怎么办?——如果幻花宫主来查看现少了一颗花籽、然而你有没有踯躅花可以给他的话……你怎么办?!我要的不是踯躅花——我要的不是那个!

    然而这样急切激烈的话语在唇边却无力吐出。陡然间他感觉唇上一软轻柔的气息接触到他的脸小妗俯下身来吻了他一下笑着说出最后的话:“江郎啊如果不遇见你我这一生就怕是白过了。”

    ※※※※※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如花般的女子。待得他恢复了行动能力飞奔回断崖——他循着来时路回到那个竹楼下却已是人去楼空。里面的东西都按照他离开时的原样摆放着显然主人离去时也是匆促的。

    他踏遍大青山却寻不到小妗更寻不到那个神龙见不见尾的幻花宫。苗疆人地生疏大小教派林立多如牛毛——以他个人之力待得他一一查过去恐怕再见小妗也要十多年吧?

    山万重水万重然而山长水远知何处?

    他江楚歌的人生是由无数的绚丽红颜编织而成然而早已习惯了笑谑游戏红尘的他却错失了一生中可能再也遇不到的那一点“真”。

    ※※※※※

    半夜时分他终于醒了。头痛欲裂宿醉后感觉内心底只残余灰烬。然而不等他有力气想起什么却听得身边有人冷冷问了一句:“小妗死了么?”

    他仿佛被利剑刺中一样蓦的抬头厉声反驳:“谁说的!小妗没死!她不会死!”

    然而一抬头看见桌边坐着的女子碧落转瞬呆了呆——靖姑娘。

    在桌边慢慢放下酒杯的居然是听雪楼中的女领主。

    他陡然想起今日是领主前来视察刚攻下的幻花宫的时候他已经接到了迎接靖姑娘到来的指令然而大醉之下他居然忘的一干二净。

    然而四护法之的碧落只是冷冷看了女领主一眼没有道歉的意思:“小妗没死!谁说她死了!”

    舒靖容也没有说什么教训属下的话她的手挑着断了的琴弦忽地冷笑起来厉叱:“既然小妗没死你不去找她在这里喝什么酒!”

    碧落一凛醉意朦胧的眼里陡然也有清醒的雪亮光芒闪过他的手陡然抓紧了颈中那个锦囊。

    那朵浅碧色的踯躅花似乎刀一般刺痛他的心——为了找到小妗为了借助听雪楼的力量踏遍南疆他不惜屈身在萧忆情的麾下。然而如今他终于攻入了幻花宫却遍寻不到小妗的影子。

    “她一定没死……一定没死。我要去找她。”仿佛在说服自己碧落喃喃的一再反复“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把小妗找回来。”

    阿靖叹了口气手一扫将所有的酒器都扫到了地上一片刺耳的铿锵:“那么就不要喝了!跟我一起去幻花宫走一趟。”

    ※※※※※

    今夜是满月。月光下苍茫海一片苍苍莽莽银白如霜。

    机关打开一级级的石阶从湖水中无声无息的升起一直铺到湖心停驻的船边。

    穿好了紧身水靠听雪楼的女领主也不由看着那通向湖底的台阶摇摇头:“这么隐秘所在啊……”她由船头走入水中足尖刚落下觉石上每一级都有一个石雕的凹槽槽上有金属扣子正好容足踏下这样一步步下去人居然可以穿着水靠在湖底沿路“行走”。

    碧落没有说话跟在她后面——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小妗他恐怕不会如此费尽心思翻天入地的寻找到这样隐秘的地方。可是……即使他来到了幻花宫却居然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小妗的踪迹。

    阿靖没有再说话因为此时她已经缓缓的“走入”了水中。

    那一条从水底延伸而出的石阶仿佛长的看不到尽头然而两人都内力深湛内息悠长没有多少时间就走到了湖底然后感觉石阶穿越了什么又开始往上走。

    “哗啦”一声阿靖感觉到周身压力一减石阶上升原来已经从水中走出。

    刚一出水还没有将贴身水靠换下眼前陡然却是一晃。阿靖下意识的在强烈的光线下闭了一下眼睛然而随身带的血薇却是铮然弹出了剑鞘横在身前。

    “靖姑娘这里是他们的圣殿。方才我们已经走过他们的水底神道。”大护法碧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阿靖的手指慢慢松开睁开眼习惯了室内辉煌的光线——从水底拾级而上展现在眼前的是蔚为壮观的石窟建筑圆拱形的窟顶上雕刻着繁复的藻井图案和经文石柱上盘绕着奇怪的植物和动物花纹。四壁上都有开凿出来的巨大神龛上面比真人还大的塑像在繁密的火炬下石雕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是幻花宫的入口圣殿。从苍茫海的水底石阶下走上来。

    阿靖没有说话逡巡的看着四壁——已经有听雪楼驻入宫中的弟子上来迎接她不做声的将水靠换下交给一边的下属。有些感慨地问了一句:“这般难攻的地方你如何能带人大举攻破?”

    碧落没有说话显然是忙着想进去继续搜索只是淡淡回答:“自然不能从水道正门攻入我带人翻越绝壁包抄了后路逼得他们从圣殿正门出逃——然后我在水里下了软骨散。”他笑了笑但是眉骨之下的眼睛冷锐如剑:“把一个个幻花宫弟子从苍茫海打捞上来死鱼般的连反抗力都没有。”

    阿靖的眼色迅划过他的脸然而这个剑一般的男子丝毫不动。

    绯衣女子忽然叹息——这般的人才如若不是他自愿加入听雪楼假如分庭而抗萧忆情要扫平江南武林不知道要平添多少阻力。幸亏是他自愿的成了“碧落”。然而……虽然阅历诸多但这般为情不顾一切的男子她竟也是第一次见到。

    ※※※※※

    石殿中的空气潮湿而阴郁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压迫力。碧落一直精神有些恍惚显然是因为长久的期待落空而造成了心理的溃散石窟里很安静只有潮气结成水滴嘀哒的落下。

    “靖姑娘这里邪气很重请配上这束艾草吧。”陡然间一边拿着她换下水靠的下属忽然开口声音清脆。阿靖微微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那个人碧衫明眸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不记得听雪楼有这个人绯衣女子有些惊异的问。

    碧衫少女笑了起来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小道是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大弟子弱水受家师指派助听雪楼深入滇南。”她虽为道家却不着道装一双明眸光华灵动不像修道之人反而是个十足的娇赣少女。

    阿靖蓦的想起萧忆情说过此事只是对着弱水点点头却摆摆手:“不用什么艾草我不怕那些鬼神之说。”

    “真的我感觉到这里阴气很重!——特别是这个圣殿更有说不出的怪呢。”弱水有些急了知道这些都是武林人士恐怕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她把艾草递到靖姑娘面前。

    然而莫名的她的手感觉到了一种热力——“呀!”感觉有一种力量保护着绯衣女子将她的手反弹开去修道的女子震惊的抬起头来阿靖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只是自顾自的走向殿后。

    弱水眼睛瞥见靖姑娘的颈中一个檀木的小牌眼睛瞬地亮了一下嘴里却不出声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什么样灵力的护身符?居然能让她这个道基已经不浅的人近不了半分?

    听雪楼的靖姑娘看来真的是和听雪楼主一般的深不可测呢……

    弱水不甘心的将辟邪的艾草递给另一边的大护法然而碧落只是顾着到处寻找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会她。弱水殷殷的上前却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力量笼罩着碧落护法。然而这个龙虎山刚刚学道成功的女子不知道——在碧落身上佩戴着的是远比艾草灵异百倍的东西……浅碧踯躅花。

    她忽然就有些沮丧——原来听雪楼中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早知道帮不上忙师傅干吗还要她来呢?这次不过是来到幻花宫而已接下来就要去拜月教——那她岂不是更插不上半点手了?

    正宫侧殿里外搜遍没有。

    寝宫箱笼全开罗帐漫卷没有。

    花园掘地三尺也没有。

    看得出自从听雪楼攻入幻花宫那一天起这一个多月来碧落从来没有停止过疯狂的寻觅。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找过所有幻花宫残余的弟子都被拷问过——然而没有人知道小妗的下落。

    只知道她的确被宫主从大青山抓回来过因为丢失了至宝踯躅花而受到责罚然而因为她毕竟培育出过一朵踯躅花宫主没有处死小妗只是逼令她回去继续看护剩下的两枚花籽。甚至在宫破前夕都有人见过她……然而谁都不知道后来她去了哪里。

    唯一知情的或许是幻花宫主可惜那位宫主在自知大势已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刎。

    碧落在他自己的权责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调用了听雪楼人马在方圆千里之内搜寻小妗的下落。由于一开始的约定萧靖两人都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反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前来帮忙。然而真的是天地茫茫似乎伊人渺然如黄鹤。

    阿靖看着宫中狼藉的场面看着碧落锲而不舍的四处寻找她心中忽然有深深的叹息——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

    “如果在这里找不见我翻遍南疆、走遍天下也要找出小妗来。”在她身边匆匆走过碧落铁青着脸说了一句俊美的脸上有一种偏执的表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或许人只有这样失去了才能永久的珍惜?

    他所寻的或许已经不仅仅止于“至爱的女子”更是象征着这个不羁游子半生中所错过的、一切值得把握的东西……他终于觉醒到了他在生命中错过了太多、竟然没有一件能够握在手中的。

    只此一念便令他疯了般的寻找想寻得一个凭据。

    ※※※※※

    巡检了一遍刚攻下的幻花宫现除了翻检的零乱不堪以外其他事情都已经被碧落井井有条处理好了。阿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回到了入口圣殿中等着大护法一起返回。

    ——然而显然是再度寻觅得忘了时间碧落根本没有跟着女领主一起回来。

    只有弱水一直跟着她站在这个空阔森冷的圣殿里。圣殿里的摆设一目了然空空荡荡除了不知名的神像就是石雕的龛座与供桌绯衣女子有些无聊在其中漫步观望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一座座神态各异的神像上扫过。

    弱水却是提着一颗心跟在后面——在术法阴阳师看来这个空空荡荡的圣殿里却有说不出的诡异阴森。用天目看去整个圣殿沉积着厚厚的灰色物显然包孕着无数的怨愦念头让她不寒而栗。然而这些武林中人却是毫无觉察般的自由来去看得她提心吊胆。

    ——毕竟是南疆邪教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才在这圣殿中积累起如此强大的怨念。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弱水看见靖姑娘走入了圣殿北方最尽头那个神龛蓦然间仿佛什么被惊动一般地上本来缓缓流动的灰色物猛然翻涌起来如一条巨蟒般向绯衣女子兜头扑下!

    “靖姑娘小心!”弱水失声惊呼。

    毫无所知的阿靖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抬头继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个神龛根本不知道此刻的万分凶险。然而那强大的怨气一进入绯衣女子身侧三尺陡然被雷击一般的瑟缩了起来弹开数尺粉末般的散落回地面四处蠕动。

    弱水惊呼着扑过去然而靖姑娘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怎么?”

    弱水的天目看得到身侧的一切然而却不知如何对靖姑娘解释讷讷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只是停留在对方颈间的一个小挂件上那里有一个很旧的木质小牌出温润的光泽。

    然而学道女子的眼睛却因为惊讶而睁大——这、这样的护身符……

    “弱水你看这里!”不等她脱口惊问靖姑娘却蓦的开口她本来一直都专注的盯着那尊最尽头的神像此刻更是抬起手来直指木雕神像胸口某处“看这里!”

    弱水的眼光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瞟了一眼随意的说:“像是天竺那边的湿婆神啊!”话刚说到一半修道女子全身一震脱口惊呼:“呀!那、那里是什么!”

    ※※※※※

    “大护法靖姑娘有令让你去入口圣殿见她!”

    正在反复将一寸寸的空间再度的搜寻一遍耳边忽然听到了属下的传话。青衣男子剑眉一扬眼色便是一冷:虽然已经是听雪楼的下属然而至今为止他桀骜不羁的脾气根本没有削减半分就算是人中龙凤他们的话他也是高兴就服从不高兴根本不听。

    正要不耐的喝退属下然而看着下属有几分焦急、有几分惊恐的眼神碧落心中蓦的腾起一种寒意他来不及细细猜测这种寒意背后的意思一把推开属下直直往圣殿方向掠去。

    “靖姑娘不要动它!小心!”

    刚到入口处就听见殿内有人紧张的惊呼是弱水的声音。

    碧落一踏入圣殿里面一切如旧没有半点异常。然而不知为何他蓦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冷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眼光看去只见圣殿最北角深处神龛旁火把明灭之下看到听雪楼的女领主居然跃上了供桌抬手似乎要从神像的胸口处拿下什么东西来。

    那个龙虎山来的小道姑急切的在一边叫吓得脸都白了。一见他进来忙不迭地上来拉住他袖子:“大护法你…你快快阻止靖姑娘!让她不要动那神像!……这个地方怨气很重她、她如果一动弄塌了神像的话……”

    弱水一边连珠炮似的说着一边因为焦急连连跺脚。

    ——她、她要怎样向这些凡尘中的人说明她此刻看到的诡异景象!

    地上那些因为畏惧靖姑娘颈间护身符力量、而伏地退避的怨气此刻仿佛沸腾般的卷了起来!出常人听不到的咝咝声音四处如毒蛇般的围绕着靖姑娘作势欲扑。

    ——而绯衣女子却丝毫未觉自顾自的抬起手皱着眉将手探入佛像胸口处那道裂痕中。仿佛看见了什么眼神瞬间甚为奇异。

    那裂痕中弱水看见有极其阴毒的怨气顺着缝隙丝丝透出那种渗出的怨气、居然丝毫不忌靖姑娘颈中护身符的保护绕住了绯衣的女子。

    “不要!靖姑娘别动它!”弱水见情势已经再也忍不住的跳了起来她急切的神情终于引起了碧落的留意听雪楼大护法虽然不知何事但是立时足尖一点飞掠上神像侧边格开了女领主的手:“小心有危——”

    忽然青衣剑眉的男子片刻间顿住了他的话语。一瞬不瞬的看着阿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奇异的花。

    没有完全绽放只是一个含苞的骨朵。仿佛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从神像的石隙中钻出浅碧色的花瓣上居然带了丝丝红色的痕迹——似乎是一只纤细的手费力的撕开了厚厚的屏障将染着血的指尖微微的露了出来无助的求援。

    踯躅花!

    那湿婆神像胸口裂缝中绽放出来的居然是踯躅花!

    碧落眼睛里面陡然有雪亮的光芒他不顾一切的掠过去伸手——“碧落不许过来!别看!”阿靖的手握着那朵花的花茎对着听雪楼的大护法厉声喝止。然而碧落丝毫不听她的命令径自过来抢夺那一朵浅碧色的花儿。

    “退开!给我退开!”阿靖蓦的按剑绯红色的光亮如同腾蛟跃起!

    “叮。”双剑相交。

    碧落从神龛上飘落一直踉跄着退开三尺才勉强止住去势。剑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弱水看见地上那一层灰蒙蒙的东西剧烈蠕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造化要吞噬北角中的两人!

    靖姑娘手里已经抓住了花茎被方才那一剑震动了位置退开的时候一扯动仿佛被联根拔出——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中奋力挣出登时整个佛像轰然四分五裂!

    “小心啊!”她再度脱口惊呼抬头唤靖姑娘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蓦的瞪大了——神像里面!那里!那里面!所有灰色的怨气居然是从佛像那一道裂口纷涌而出!

    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怨气汹涌而出刹那将绯衣女子包裹在其中!

    然而不等弱水扑过去碧落护法一站稳身形已经再度掠了过去转瞬也消失在那一片诡异的灰色中。修道者眼中只能看见那一片不停翻涌的灰色。

    奇怪的是不等弱水跑出去叫人进来解救只是刹那间那充满了怨念翻涌着的灰色就平静了下来慢慢散开。

    弱水的眼睛终于能看见湿婆神像前令她惊栗的一幕。

    湿婆神像片片碎裂露出了石雕层里面的内坯。石像里面用作内坯的居然是一个真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苗人女子然而美丽的脸上却已是惨白毫无生气。

    那样潮湿的水下圣殿奇异的是那个显然已经死去多日的女子尸体竟毫无腐烂的迹象。

    苍白的女子就这样被封在代表了“死亡”的湿婆神像内保持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的姿式、头微微上仰半张着嘴巴无血色的脸上凝聚了最后那一刻的痛苦和恐惧仿佛无声的祈求着上苍。

    然而有一朵奇异的花从她胸前的锦囊中蜿蜒生根开放。

    根须密密麻麻茧一样包裹着她。蛇一样蜿蜒游走在女子周身甚至沿着血脉扎入人的体内仿佛从以身躯为养料尽端处开出了一朵浅碧色诡异的花来!

    那朵踯躅花不知道凝聚了什么样的念力居然硬生生的在石的封印上钻出一条裂缝来!

    “小妗、小妗……”那一刹间碧落的脸色忽然宁静起来仿佛怕惊醒什么一样轻轻的唤着走过来。弱水压抑住了惊呼因为她看见了:本来那些四处弥漫、蠢蠢欲动的怨气在碧落的脚步踏过之处纷纷都如烟般的淡薄散去消于无形。

    阿靖仿佛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看见青衣男子上前来下意识的退开了一步。

    然而她忘了松开手中拈着的踯躅花一退之下那苍白的女子身体就这样顺势被她拉了出来。

    “小妗。”在尸体倒下的刹那碧落伸出手抱住了她“小妗是我。”

    刹那间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弱水看见死去女子那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然而那一朵带着丝丝血迹的踯躅花却在瞬间绽放开来!

    这一次弱水没有提醒靖姑娘小心——没有怨气没有阴森那朵花绽放的时候满殿竟似有光芒微亮、馨香浮动。

    ※※※※※

    “靖姑娘大护法他根本不听劝告每日都喝得不省人事——可怎么好?”石玉的神色是焦急的然而绯衣女子听了却只是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

    当碧落抱着小妗的尸体走出水面不知为何一接触外面的空气那苍白的躯体忽然间就化为了腐土灰尘令人不忍目睹。连着那朵绝世的花儿也一并枯萎——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根支柱已经塌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找不回那个叫小妗的女子。

    其实本来碧落未必会这样的看重那个女子——因为他从一开始便是个游戏风尘惯了的人。如果跟他说什么坚贞、什么永恒这个男子或许只会嗤之以鼻。

    他对着每个遇到的女子承诺“永远”然而他心里不相信有永远的爱情;那个痴情的少女也对他倾诉过“永远”但是那个才十几岁苗女未必真正明白什么是永远……永远的相爱在这个瞬忽如浮云的世上本来就是极其不可信的。

    然而不等时光褪去谎言镀上的金色让他们亲眼看到那个“永远”的破灭她却死了。

    死亡在刹那间、就把她对他的爱凝固了在那一刻、嘎然而止成了永远。

    那个承诺不再是一个谎言!她对他的爱便是永远的钉在了他的心里——永远无法再否认、永远无法再抹去。

    小妗小妗……如今苍茫海里的踯躅花已经开了一年又一年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山长水远天地茫茫恐怕是再也相见无期了。

    原来人这一生中唯独“离别”才是真正永远的。

    ※※※※※

    跋洛阳。北邙山。

    初夏清冷的山风吹来北邙山上的长草青青一片片的起伏如波浪。

    所有素衣白冠的人都在山下停驻跪地相送。那拖地的白袍和高高的素冠如同雪树一般林立幡幢在风中飘飘转转梵唱和祝颂的声音氤氲蔓延缥缈虚无的召唤着去往彼岸的灵魂。素衣白冠的听雪楼子弟中不是有人压抑着低低的哭泣。

    送葬的人们都停下来跪送着那两台白石的灵柩。青色的刀和绯色的剑交叠着置于灵前白石的灵柩并排放在一个檀木的肩舆架上由四位护法抬着沿着小径抬上北邙山。

    没有立碑没有筑墓甚至送葬的人都在山脚停住不许上山。

    那白石的灵柩最后埋葬在青青碧草下的何处只有亲手下葬的四位护法知道。

    ——而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立过誓约:上北邙山以后结庐守墓终此一生不再下山。都是经历世事过的人看破了尘世聚散如泡影之后失去了效忠的对象那还不如就这样隐居在北邙山上、了此一生。

    到了选好的墓穴边四个人默不作声地轻轻放下灵柩看着黄土一寸寸的湮没两台白石的灵柩——湮没了那一段众口相传的武林传奇。

    曾经有过多少激荡的风雨、指点江山的凌厉然而如今剩下的只有这一片碧草、一抔黄土、和黄土之下沉默相伴的孤独灵魂。

    寸寸光阴如握不住的流沙从指间转瞬滑落——人中龙凤……那样骄傲而敏感的两个人却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的走入对方的生活只是那样隔着看不见的屏障遥望了彼此多年到最后依然相互猜忌、相互伤害一至于同死。

    ——希望在所有一切都平静以后他们能静静地相守于这一片青青的碧草下罢?

    紫陌轻轻拉着黄泉的手想起种种过往只觉悲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们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山风越来越大吹拂起每个人的长。从山上回看山下白云茫茫白云尽头、洛阳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遥远得犹如那回不去的昨日。

    黄泉。紫陌。碧落。红尘。

    原来每一种都是一种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