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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铜驼巷里雄狮堂(2/2)

英雄无泪作者:古龙 2020-01-11 08:44
里最难受、最需要他的时候。”

    小高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从长安回来时不但雄狮堂已经被毁了蔡崇也反了”小高叹了口气“那两天你们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是”钉鞋说:“是很不好过。”

    “可是无论多难过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是”钉鞋像木偶般重复小高的话:“是会过去的。”

    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沉痛和哀伤就好像一个人眼看着自己在往下沉沉人了万劫不复的流沙。

    小高的心忽然间也沉了下去。

    ——蔡崇在朱猛最困难时背叛了他朱猛却直到现在还让他高高兴兴的大摇大摆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绝不是朱猛平时的作风。

    小高盯着钉畦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是不是不敢告诉我?”

    钉鞋也紧张起来:“什么不敢告诉你?”

    小高忽然用力握住他的肩:“你们的堂主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钉鞋好像在尽力想做出一点愉快的表情来:“小人现在就可以带高大少去看他。”

    积雪的枯林狰狞的岩石。

    岩石前生着一堆火岩石上高踞着一个人。

    一个已经瘦得脱了形的人就像是一只已有很久未曾见到死人尸体的兀鹰。

    火焰在闪动闪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一张充满了孤独绝望和悲伤的大脸浓眉间锁满了愁容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已深陷在颧骨里动也不动的凝视着面前闪动的火光就好像正在期待着火焰中会有奇迹出现。

    这不是朱猛。

    “雄狮”朱猛绝下会变成这样子的。

    “雄狮”朱猛一向是条好汉任何人都无法击倒的好汉。

    可是钉鞋已拜倒在岩石前:“报告堂主堂主最想见的人已经来了。”

    小高没有流泪。

    他的眼泪虽然已经将要夺眶而出但却没有流下来。

    他已多年未曾流泪。

    朱猛已经抬头茫然看着他仿佛已经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小高垂下了头。

    现在他才明白钉鞋眼中为什么会有那种绝望的表情了但他却还是不明白那天在红花集外纵马挥刀杀人于眨眼间的好汉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击倒。

    “小高高渐飞。”

    朱猛忽然狂吼一声从岩石上跃下扑过来抱住了小高。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有了生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果然来了。”

    他用力抱紧小高用自己的脸贴住小高的脸。

    他在笑纵声大笑就好像那天在红花集外挥刀斩人头颅时一样。

    可是小高却忽然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

    ——是不是有人在流泪?是谁在流泪?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大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一把铁枪一只铜壶一壶浊酒。

    一堆火。

    钉鞋以铁枪吊铜壶在火上煮酒松枝中有寒风呼啸而过酒仍未热。

    可是小高的血已热了。

    “卓东来这个王八蛋倒真他娘的是个角色。”朱猛已经喝了三壶酒“他虽然捣了我的老窝我还是不能不服他。”

    浊而下肚豪气渐生:“服归服可是迟早总有一天老子还是会割下他的脑袋未当夜壶。”

    小高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为什么还没有去?”

    朱猛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脸上忽然又露出那种绝望的悲伤之色。

    “现在我还不能去。”朱猛默然道“我去了她就死定了。”

    “她是谁?是不是个女人?”

    朱猛摇头闭嘴喝酒。

    “你不去杀蔡崇也是为了她?”小高又问。

    朱猛又摇头过了很久用一种嘶哑而破碎的声音反问小高:“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婊子养的带走了我多少人?”

    “他带走了多少?”

    “全部。”

    “全部?”小高很惊讶:“难道雄狮堂所有的弟子部跟着他走了?”

    “除了钉鞋外每个人都被他收买了。”朱猛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替我管钱。雄狮堂所有钱财的进出都要经过他的手。我从来都没有管过。”

    “所以你认为你就算去找他也没有用的因为他的人比你多得多。”

    朱猛居然承认了刚才被烈酒激起的豪气忽然间又已消失。

    他用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棒着他的酒碗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滚烫的热酒除了这碗酒之外这个世界好像已没有别的事值得他关心。

    小高的心在刺痛。

    他忽然现朱猛不但外表变了连内部都已开始在腐烂。

    以前的朱猛绝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如果知道背叛他的人还在大街上等着刺杀他的朋友就算有千军万马在保护那个人他也会纵马挥刀冲进去将那个人斩杀于马蹄前。

    ——也许这才是他门下弟子背叛他的主要原因。

    在江湖中混的人谁愿意跟随一个勇气已丧失的领?

    小高实在不明白一条铁铮铮的好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

    他没有问朱猛。

    朱猛已经醉了醉得比昔日快得多。

    他巨大的骨骼外本来已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醉倒后看来就像是一头雄狮的枯骨。

    小高不忍再看他。

    火光仍在闪动钉鞋仍在煮酒也没有去看他。眼中却又露出了那种绝望的沉痛和悲伤。

    小高站起来走过去默默的把手里一碗酒递给了他。

    钉鞋迟疑了半晌终于一口喝了下去。

    小高接过他的铁枪也从铜壶里倒出一碗酒。一口喝下去然后才叹息答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他的好朋友。”

    “小人不是堂主的朋友”钉鞋的表情极严肃:“小人不配。”

    “你错了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也只有你才配做他的朋友!”

    “小人不配”钉鞋还是说:“小人也不敢这么样想。”

    “可是现在只有你在陪着他。”

    “那只不过因为小人这条命本来就是堂主的。”钉鞋说:“小人这一辈子都跟定他了。”

    “可是他已经变成了这样子。”

    “不管堂主变成什么样子都一样是我的堂主。”钉鞋断然说:“这一点是绝不会变的。”

    “你看见他变化这么大心里也不难受?”

    钉鞋不说话了。

    小高又倒了碗酒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难受的一定也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钉鞋沉默。

    小高凝视着他:“只可惜你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他振作。”

    钉鞋又喝了一碗酒这次是他自己倒的酒。

    小高也喝了一碗大声道:“你想不出我想得出。”

    钉鞋立刻抬起头盯着小高。

    “可是你定要先告诉我他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小高也在盯着钉鞋“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高大少”钉鞋的声音好像在哭:“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件事?”

    “我当然要问。”小高说:“要治病就得先查出他的病根。”

    钉鞋本来好像已经准备说了忽然又用力摇头“小人不能说也不敢说。”

    “为什么?”

    钉鞋索性坐下去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不理小高了。

    ——朱猛究竟是怎么变的?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到哪里去了?钉鞋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夜更深更冷。火势已弱。

    钉鞋挣扎着站起来喃喃的说:“小人去找些柴来添火。”

    他还没有走开朱猛忽然在醉梦中出一声大吼。

    “蝶舞你不能走。”他嘶声低吼:“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这一声大吼就像是一根鞭子重重的抽在钉鞋身上。

    钉鞋的身子忽然开始抖。

    朱猛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小高已拦住钉鞋为去路用力握住他的双肩。

    “是蝶舞一定是蝶舞。”小高说:“朱猛一定是为了她才变的。”

    钉鞋垂下了头终于默然了。

    “现在她还在不在洛阳?”小高问。

    “不在。”钉鞋道:“小人和堂主远赴长安回来时的头一天晚上有人夜袭雄狮堂那天晚上正好是蔡崇当值居然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让人轻易得手不但烧了我们的雄狮堂还杀了我们四十多位兄弟才扬长而去。”

    “我相信那些人一定是卓东来派来的。”

    “一定是。”钉鞋说:“他们来的不但都是好手而且对我们内部的情况很熟悉。”

    “雄狮堂里一定也有卓东来派来卧底的人。”小高说。

    “所以有人怀疑蔡崇早就有了背叛堂主的意思也有人认为他是因为知道自己疏于职守生怕堂主用家法治他所以就索性反了。”

    “蝶舞是不是也跟他一起反了?”

    钉鞋摇头:“蝶姑娘一向看不起那个臭小子怎么会跟着她走?”

    “难道她是被卓东来的人架走的?想用她来做人质要胁朱猛?”

    钉鞋叹了口气:“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堂主才没有到长安去找司马算帐。”

    “就算蔡崇不反他也不会去?”

    “大概不会。”钉鞋黯然道:“如果堂主到了长安大镖局的那些王八蛋很可能就会立刻把蝶姑娘拿来开刀。”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像要哭的样子:“堂主曾经告诉小人只要蝶姑娘能好好的活着堂主就算受点罪也没关系。”

    “就因为这位蝶姑娘所以你们的堂主才会变得意气消沉什么事都不想做?所以蔡崇直到现在还能大摇大摆的横行闹市?”

    “小人也想不到堂主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痴心。”钉鞋说:“小人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

    他本来以为小高一定会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可怜而又可笑。

    但是他错了。

    他现小高的眼中忽然也变得充满了悲伤正在痴痴的望着远方的黑暗出神。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部难以忘怀的恋情。

    钉鞋当然不知道这些事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小高用一种温柔而伤感的声音说

    “你们的堂主并没有变他还是条男子汉。”小高道:“有真正的男子汉才会关心别人如果他完全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你大概也不会跟着他了。”

    “是。”

    钉鞋颞颥着又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道:“高大少有句话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每个人都应该关心别人的可是为了别人折磨自己就不对了。”钉鞋说:“那样子反而会让他关心的人伤心失望的。”

    小高勉强的笑了笑改变了话题。

    “我看到那边有个避风的地方我要去睡一下。”他对钉鞋说:“你也该睡了。”

    天地间又完全沉寂下来只剩下枯枝在火焰中被燃烧时出的“劈啪”声。

    钉鞋将一条厚毡铺在岩石上抱着朱猛睡上去又用两条毛毡盖住然后他自己才在旁边睡下来睡在冰冷的岩石上就像是个虾米般编成了一团。

    天亮前他被冻醒时就觉小高也已醒了。

    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看见小高正在用冰雪洗脸而且还好像把手里的那个包袱解开了。

    钉鞋没有看清包袱里究竟有没有一把剑更没有看见剑的形状。

    他不敢仔细去看。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他的心一直在跳跳得好快好快。

    朱猛醒来时天已大亮钉鞋早已起来正在生火烧水。

    可是小高却不在了。

    朱猛跃起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到处去找也找不到。

    他喉中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也走了?”朱猛问钉鞋:“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报告堂主高大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小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钉鞋说:“可是堂主应该想得到的因为高大少是堂主的朋友。”

    朱猛的人本来已因悲伤失望而变得更萎缩听到钉鞋这句活却忽然振奋起来充满血大的眼中也有了光忽然一跃而起。

    “不错我的确应该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朱猛大声道:“钉鞋我们也走吧。”

    “是。”钉鞋的精神好像也振奋起来眼中却有了热泪“小人早就准备好了小人随时都在准备着小人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